《芳菲番番》珞英

9、肉丸子与山药蛋子的故事。

　　转眼之间，期末来了。
　　这个学期期末考试，成绩一贴。一群人围在门口贴着的成绩单前，嘻嘻哈哈的有，唧唧喳喳，鬼哭狼嚎的也多。秦双吓掉了大牙，不是因为自己成绩中不溜秋，这是早已见得的事情，也过得去。可看着名列前茅的宋辰同学，她真想顶礼膜拜。宋辰在班级里面不是第一第二名吧，可也算得上冲刺在革命的前列了，无比的荣光。景秀第二名，书树第一名。秦双忽然感觉自己就是那一堆金刚钻里面的土克郎儿。

　　胡海在一旁愤恨的盯着成绩单，真是满心的郁结。这厮不好好学习还考这么多分，是前一天得到了幸运之神的点名吗？
　　“话说，你来看我们班的成绩算是怎么回事儿啊？”景秀靠在门边，挽着胳膊提醒。
　　“我这是深入敌人内部，一举歼灭。”
　　“那你深入的怎么样啊？”
　　“你们是不是之前商量着一起拜文殊菩萨去了？一个个的真是。”他眼神绕了一圈，绕道秦双这里，“除了你。”丫的，看不起人呢！
　　“出去！出去！”景秀拿个扫帚作势的把人轰出去了。
　　秦双真希望自己是哮天犬，还可以仰天长啸。对于人类来讲，嚎啕大哭这事儿她做不来的。

　　学生们就这样拿着大包小包，从校门口出来，赶集似的，就这么放了寒假。
　　有时一觉醒来，黄昏已致，少年窝在沙发上看西游记，嘴里吃着年糕，奶奶在厨房坐着听收音机，爷爷在一旁做晚饭。她揉揉眼，坐在宋辰旁边，少年看她一眼，“懒猪哦，起床喽。”
　　胡海和书树经常在楼下喊宋辰的名字，有时候景秀也在，景秀在的时候，就喊秦双的名字，秦双听到时，跑去窗边，会拉开窗玻璃，招招手，看着那三人站在楼下，伸长了脖子，笑的欢快。

　　“这么慢，属乌龟的啊？”胡海冻得语都不成调了。秦双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宋辰从被窝里生生拽出来的。
　　“抱歉抱歉，冷坏了吧？”秦双递过去三瓶热的红枣牛奶。
　　景秀接过，放在脸上，“好暖和。”
　　书树打开咕咚咕咚一瓶立刻见底了，“啊！好好喝！”
　　宋辰把脸埋进高领毛衣里，不吭声的默默走着。
　　“你，聋了还是哑巴了？”书树舔舔嘴，扯扯胡海的袖子。
　　“切，难道是睡蒙了？找不到北了？”
　　宋辰忽然朝他扑过去，胡海立刻下蹲抱头。但宋辰力气很大的，把他的发型弄了个鸡窝出来。
　　胡海抱着头蹲在地上，实在想要奋起反击，可对手实在强大，叹口气，骂道，“混蛋玩意儿。”宋辰又要扑上去，“来呀！来呀！”宋辰看着他，真是不忍直视。
　　秦双和景秀在一旁看着胡海的发型看呆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哈哈哈哈哈…”

　　转眼年根了，老头子最近几天喊着宋辰和秦双买了大堆的年货。在街上吃吃逛逛是爷爷说的奖励，宋辰抱着两大箱子的乱七八糟，一点也不觉得好玩。这天爷爷叫了辆拖拉机，收拾了收拾家里的东西，几人连着司机，五个人，上山了。按着爷爷的话来说，哪有过年不回老家的。所谓的老家，就是之前住的大院子。
　　条件艰苦，宋辰和秦双坐在拖拉机后面的壳壳上颠簸着，秦双在一堆物什里找了缝儿杵着。两人面对着面，宋辰瞪着两眼一直瞅着她，她也不甘示弱。他笑时，她也笑。他面无表情时，她也自觉平静。
　　“你笑什么？”他问。
　　“你笑什么？”她反问。
　　“笑你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他说完，又一眯眼，笑了。
　　“……”她终于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刚刚究竟在逞什么能啊！
　　背上忽然一暖，他过来给她披了条毯子，她看着他，这时候他已不再看她了，他侧着脸，脸颊被风吹的有些红了。她伸出双手轻轻覆上他的脸，他感觉到脸上传来的温度，盯着她。两人均是一愣。“啊！”她意识到刚刚自己做了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她这下真的不冷了，浑身发热。
　　“挺暖和的，手。”她听见他说。

　　这栓院子，墙上挂着火红的辣椒串，黄灿灿的玉米串。一个正屋，两个侧屋，都是睡炕。厨房有很大的灶台，门边敬贡着灶王爷像。大门前有一颗光秃秃的苹果树，挨着几棵同样光秃秃的槐花树。
　　宋辰一进门就被喊去劈柴，爷爷在一旁生火，秦双和奶奶去收拾了房间。
　　一家人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住下来几天，隔壁的大黄老是跑来串门。表现在以下几点，宋辰吃东西的时候，宋辰去厕所的时候。秦双想，狗的鼻子竟是这么灵敏的吗？香的闻臭的也闻。
　　奶奶会剪窗花，也喜欢剪，常常剪完了，就让秦双去隔壁这个邻居家送一些，那个邻居家也要送一些，图个大家的红火热闹。她回家后常捧回一盘子炸糕，和宋辰两个人围着团团吃。
　　下午的时候，秦双和奶奶在一起团江米丸子，做花糕，捏花卷。捏花卷很有趣，秦双喜欢捏花卷。
　　蒸屉很大很大，花糕和花卷能一起蒸好。揭锅时，冒出浓浓的水蒸气。等晾温一些，秦双在花糕上一个接一个地点上红点儿。她问奶奶这红是什么做的，奶奶回答她，是玫瑰的花酱。
　　爷爷洗带鱼，炸肉丸子。炸的速度，赶不上宋辰消灭它的速度。
　　宋辰也有事可做，他挂灯笼。他挂的灯笼高高的，晚上灯笼亮起时，或许遥远洞穴里的小狐狸也能看得到呢！
　　年前的几天，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了。

　　贴了窗花，挂了灯笼。雪一飘，年就来了。
　　大年三十这一天，下着大雪。秦双和宋辰裹着厚棉袄在院子里堆雪人。
　　这是一个大大的，有模有样的雪人。胡萝卜是它的鼻子，小黑炭的眼睛，小扫帚的胳膊，奶奶拿红绒布剪了一个嘴巴，它还戴上了秦双彩虹样式的围巾和帽子，真是个漂亮的雪人。
　　大家和雪人拍了合照留作纪念。
　　女孩面对着镜头，笑得温柔，爷爷搂着奶奶的肩膀，他们笑眯眯，弯了眼睛。少年呢？那个少年向大家跑来，靠在女孩身边，说着‘茄子’。
　　咔嚓，时光定格。

　　除夕的胡辣汤很好喝，就着几片腊肠下了肚子，浑身的暖。炸枣糕软软的，一口咬下去，红枣的香和黄米的糯。过油肉一吃一大口，汤汁还可以蘸馒头。过年真好啊，秦双想。她现在吃的东西，大都是以前从未吃过的，宋辰笑她的少见多怪，揪一揪女孩的辫子，哎呀呀，多吃些好啦！
　　时间转眼到了下午，奶奶午睡着，爷爷在客厅坐着写对联，写好晾干，秦双在背面拿刷子抹上面糊，宋辰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他等着去贴对联呢。
　　“哎呦，你是笨…”蛋吗…宋辰话还没说完，其余声音就一涌而来。
　　“爸，妈，我们回来了！”这是一道女声，秦双一抬头，看见唐叔和一位阿姨进门来了。唐叔叔的两只手提着好多东西，他风尘仆仆。
　　爷爷从老花镜里探出个眼神来，瞧见正出现在大门边儿上的儿子和儿媳妇，他整齐的放下笔杆子，抬手朝他们挥一挥，说，“阿辰，你来写！”
　　“我不如爷爷写得好。”
　　“哈哈哈，这倒是的。还不快点过来？”爷爷起身让出来位置，“坐了半天都乏了。”
　　他们进门来。
　　“啊，这就是双双了！”秦双看着面前这个优雅又端庄的女人，想着，这个人，就是宋辰的妈妈吗？宋辰的妈妈啊。
　　“阿姨好，唐叔叔好。”秦双恭敬的站起身来，鞠躬问候着。
　　“终于见到你了！”傅美琴张开双臂抱了抱秦双，轻轻拍拍她的背。她靠近时，有淡淡的栀子花香。
　　“妈，唐叔叔。”宋辰移了位置，也问了声好。
　　“你们两人忙什么呢？”唐叔叔笑问。
　　“就…贴一贴对联什么的。”宋辰答。
　　唐叔叔扬扬眉毛，又说，“爸，我妈呢？”
　　“起来啦！去睡了一会儿！”奶奶笑眯眯的从屋子里出来了。
　　“爸，妈，你们看看我，是不是胖了？”阿姨站定，转了个圈。
　　“还真是哦，胖了些。”奶奶说。
　　“我们有孩子啦。”唐叔叔搂着自己媳妇的腰，语气里那掩饰不住的欢喜。
　　……

　　那个少年单薄的身影，他坐在那里，腰背自然伸直，他在一笔一划的写毛笔字，仿似世间的一切都不会打扰到他。他坐在那里，那里就有一方天地。他有一万种的风光。而秦双看到的，又有几多呢？
　　她看着他写字，他写了多久，她看了多久。
　　等他全部写完，秦双往对联背面抹浆糊，然后轻轻递到宋辰面前，学爷爷的语气说，“好了，去贴吧！”他似是笑了，接过，起身离开。
　　秦双又拿一张快速的涂完，跑去院子里等着递给他。
　　“哇，很会贴对联呢！”
　　“你一直都这么厉害吗？”
　　少年扭身，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笑了，“是啊。”

　　秦双仍旧是个跟屁虫，她跟在宋辰后面，宋辰快烦死了。秦双哀叹，明明是装作不经意跟随的，怎么就原型毕露了呢？本是一场神秘的追逐，这下可好，成了放送喜剧的片目。
　　除夕夜，春节联欢晚会才刚刚开始，当电视里传来新年的声声祝福时，饺子滚滚下了锅。
　　秦双端着刚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饺子，一趟一趟跑得欢，刚从屋内出来，看见唐叔和宋辰在院门口放鞭炮，少年躲的远远的，用毛衣袖子裹住的手捂着耳朵，秦双跑过去，站在他的身边，也捂上耳朵。他低头瞧一眼，看姑娘唇红齿白的，扎着麻花辫子，笑得还挺好看。他想，都怪这夜色太朦胧了，容易眼花。
　　大家围成一圈吃着年夜饭，宋辰一撂筷子，吃饱了。
　　“这孩子，这么快就吃饱了啊？”傅美琴看着宋辰道。
　　“你多吃些，他刚刚糗在厨房嘴就没停过。”爷爷说。
　　秦双啊呜啊呜往嘴里塞着饺子吃，咕咚咕咚喝完杯里剩余的热可乐，她也饱了。
　　她坐到宋辰的旁边，从茶几上拿颗糖，剥开，垫着糖纸放在手心上，递到宋辰面前。宋辰瞥一眼，继续看电视，秦双看着手里的糖，怔了怔，真的挺好吃的…她放进自己嘴里，这刚到嘴边呢，就被少年伸手夺走塞他嘴里了。正演到逗趣的小品，他哈哈笑着。
　　“我们去放烟花吗？”
　　“我才不去呢，冷死了。”
　　他感觉一抹视线直勾勾瞅着自己，扭过头，见她撅着嘴，表情哀伤又委屈。他觉得，他就是于心不忍才答应的。孩子想看焰火，大过年的，好意思不满足吗？
　　于是，裹了个熊样子，乐呵呵出门去了。
　　大雪初霁，到处泛着银白色的雪光。如果前面恰巧的出现白熊一家三口，它们正在笨呼呼的过马路，秦双会和它们一一握个小手，听说，它们也刚刚吃完年夜饭呢。它们的脚步声静悄悄的。
　　“阿辰，童话是不是真的啊？”
　　他想了想，说，“是真的。”
　　她高兴的说，“那么，真的有王子了？”
　　“……”

　　“哇！”
　　“哇！”
　　连绵的山，远处的人家，节日里热闹的灯火，一树又一树的银条儿…风吹来，夹着些碎雪扑闪过脸颊。
　　今夜，星星没有眨眼睛。
　　“阿辰，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双双。”
　　此刻，双双脸红到脖子上，什么双双啊？还真是…不习惯呐。
　　“双双啊！”
　　“啊？”还是脸红。
　　“烟花呢？”
　　秦双指一指旁边的竹篮。

　　轰！哗…哗…焰火绽放，映红了两人齐齐的笑靥。秦双看着宋辰的笑脸，觉得此刻真是美好，他真是美好，寂静又灿烂。
　　“今天很高兴。”他看着远方，喃喃说。
　　“阿辰，这个世界上有你，可真好啊！”能遇见你，可真好啊！
　　他轻轻笑了，笑出声来，说，“真是个大笨蛋！”
　　“…我在夸你诶。”她不服气的说。
　　“那就…小笨蛋好了。”
　　“……”

　　回到家里，只有奶奶和爷爷仍旧在看着春节联欢晚会，他们开着一盏暗暗的灯。唐叔叔和宋辰妈妈已经去睡觉了。
　　“回来啦？”奶奶在剥一个桔子。
　　“嗯，我们回来啦！”秦双说。
　　“你们两个快去洗漱，奶奶还要睡觉呢。”爷爷拿过奶奶剥好的桔子来吃。

　　外面真冷啊！这里没有卫生间。两人在院子里并排着刷牙。头顶的月亮可真好看，明亮的弯弯的月牙，秦双好想和阿辰一起坐在上面看风景，放眼望去，一定是漫天的银河吧，就是天气太冷了。
　　“阿辰，我们的嘴巴要被冻住了！”她一边刷着牙一边口齿不清的哼哼。
　　少年嫌弃的咧嘴皱了眉，摇摇脑袋，同样含糊不清的说，“我可不会！”他吐掉了口中的牙膏沫，就着水呼噜呼噜漱了口，吐掉了。秦双也呼噜呼噜，刷完了牙。

　　厨房里有个脸盆架子，架子上有一只脸盆，秦双往脸盆里添了点暖壶里的热水，又舀了些大瓮里的凉水，试了一下，觉得温度正好。
　　“阿辰，来洗脸了。”
　　“……”
　　“嗯？”她见他不动，疑惑了。
　　少年笑眯眯，眨了两下眼睛。走到脸盆边，他湿了脸，手一伸，秦双递给他香皂，他洗脸后，秦双接着递给他毛巾。他呆愣愣的接过来擦脸。秦双小步子迈着，勤快地去拿了小板凳，又拿出洗脚盆来，把刚刚的洗脸水倒进去，又往里添了些热水，她满意了，“阿辰，洗脚吧。”
　　“……”他默默地去洗脚了。洗脚之前，他提前拿好了擦脚布。
　　他洗完脚，秦双也倒上了自己的洗脸水。她说，“快去睡觉吧，阿辰。”
　　宋辰反而无所适从了，他抬手挠挠头发丝，舔了舔嘴唇，说，“嗯…要不，我等等你吧。”
　　“啊，好啊！”她笑了。
　　她很快地洗漱完毕。他站在门前看着她刚刚看着的美丽月牙。她站过他身边说，“阿辰，我洗好啦！”
　　“哦。”
　　现在，他们一起望着冬日里澄澈的夜空。
　　夜里，秦双美滋滋的睡不着了。她觉得今晚的自己，特别像一个可爱的阿辰的小媳妇，她高兴极了。一头雾水的宋辰同学很快的陷入了睡梦之中。

　　1999年年初一。宋辰扯掉一张挂历上的旧日期。
　　他穿着新衣服，在院子里扫雪，他的扫帚在雪地上扫过来又扫过去，不一会儿，院子就被清理出一条过道来。
　　秦双昨晚是和奶奶一起睡的，她因为睡不着，想着夜里的风景，愈发思念起某个人来。他睡了吗？会不会做梦？他的梦里有什么呢？晴朗的星空？还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她想着想着，不知何时，也就睡着了。
　　一早起来，就看见这个少年，他在扫雪呢。
　　她跑到他面前，脚步在雪地上打着滑，“嗯…这么早啊？”这个时间见到他，很是稀奇，宋辰假期的常规起床时间是日上三竿时。
　　“…不早了。”他专心致志的扫雪，头也不抬的说。
　　“…嗨，小雪人，你也早啊！”秦双对一旁的雪人说。
　　“……”雪人也不理她。
　　她自觉没趣，打算要走了。
　　“哎！”这刚转身呢，就被叫住了，她心上一喜，扭头看他。
　　“你来扫，我要去暖和会儿！”
　　“…哦。”她呆呆地接住他递来的扫把。
　　只见他气宇轩昂的走了，一点也不风度翩翩！少年的温柔，真是一场镜花水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