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番番》珞英

8、他的心又关闭了

　　秦双该是吃惊的。
　　一大早去了学校，却没了位子。只见她原本的位置上座了个漂亮人儿。脖子上挂着有些夸张的项链，头发上绑了好多五颜六色的皮筋，身披红色外套，此时正在一个接一个地涂着淡粉色的透明指甲油。总算涂完最后一个小拇指了，她双手慢悠悠的翘起，轻轻的来回吹。
　　好像才发现站在她座位一旁的秦双，她一滞，稍稍抬头，目光打量，开口道，“你，干嘛？”
　　“哦…你坐的好像是我的位置。”
　　“哦，那我的位置呢？”她仍旧忙着低头吹自己新涂的指甲油。
　　“我不知道。”秦双真的被问住了。
　　“没见过你。”
　　“我叫秦双。”
　　“景秀。”
　　“你好。”秦双微微笑了笑。对方点点头。
　　秦双见她仍旧没有要起来的趋势，犯了难。时间不早了，同学陆陆续续的进了教室。她站在这跟前也不是办法。
　　于是走到阳台一看，确实有闲置的桌椅，忙拿了抹布擦干净，搬去原来位置的后面。直到她坐下，前面的景秀扭头回来，意味深长的望着她。扁扁嘴，又面无表情的扭头回去了。

　　这时，预备铃响起，宋辰才姗姗来迟。他走到自己座位边时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定睛一看，秦双怎么向后移了呢？前面那人怎么回事？从染料厂刚回来吗？把彩虹披了一身，脑袋顶了个春天。
　　秦双低垂着脑袋，他都走到座位边上了，也没见她抬头看看他。
　　他准备坐下时，顺手拿食指轻轻戳她的脑门。她脑袋跟弹簧似的，自动又弹了回来。然后她抬头，又是一如既往微笑的脸。

　　“你终于回来啦？”书树跑进教室，刚放下书包，立马转身和景秀说话。
　　“啊。”
　　“外面很辛苦吧？”
　　“不。”
　　“那很好玩吧？”
　　“没。”书树听后默默转身回去了。

　　“橡皮。”景秀忽然把手臂整个张扬的背过摆在脑袋顶。一边的手指在群魔乱舞。秦双吓一跳，然后把橡皮塞到她手心。
　　“钢笔。”秦双低头看着自己手头唯一的一支，又犯了愁。她呼了口气，还是把钢笔递过去。宋辰在一旁看着，真想把她脑袋掰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浆糊，怎么就这么好欺负。气恼的把自己的钢笔和橡皮放到了秦双桌上，笔袋扔景秀桌上。
　　景秀一怔，扭头瞪他，见他也正瞪眼睛瞥着她呢。

　　秦双仍旧坐在最后一排，旁边的少年依然睡的很香，前面的前面，书树还是喜欢糗到宋辰跟前讨没趣，景秀在照镜子的时候老是瞥见秦双在那边画画，偶尔对上了眉眼，秦双先是错愕一下，然后会对她笑。她想不明白她，把她既定的理解打破，不言不语。

　　秦双看着自己桌上早已物归原主的钢笔和橡皮，和借时不同，还来时景秀把手背在身后，堪堪够到桌边，就这样放了回来。即使过去好些天，秦双也记得她那时不动声色的模样。
　　景秀漂亮。即使初次见面时，她用了那么多颜色也是配她的。有一天，她头发上戴了精致的蝴蝶结卡子，很漂亮。今天终于穿了校服来，还是漂亮。

　　下课时候，秦双去阳台扔垃圾，看景秀站在阳台的一角，手臂耷拉在围栏边缘，头微微向上抬着，扬起的下巴有好看的弧度。红色的花纹围巾恣意耸拉在她单薄的肩膀，就任它滑落。
　　“别走。”
　　轻飘飘的音节，散落在空气里，秦双停下来，她在脑海里重新回忆一遍刚才的声音，才能确切的知道，她是真的对自己说了话。而后安静地站过她身边。
　　“谢谢你。”
　　“嗯？”
　　“总之。”
　　“…没关系。”秦双忽地不好意思了。
　　“那就，回去吧！外面好冷。”她扭头看着秦双，瑟缩一下，笑了。
　　秦双是看见景秀扬起的长发，才知道风刚刚经过了她的身旁。
　　谁说了暂停，时光定格。是不是她，比记忆还久还远？然后却消失不见。
　　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

　　秦双和宋辰走在回家的路上，背后传来书树的叫喊声。两人回头，只见景秀和大树，还有摩丝头一起，齐刷刷的站在了眼跟前。
　　“一起走吧。”书树说。
　　秦双点点头，抬头望着宋辰。见他没什么表情的向前走去了。
　　“我就看不惯他这个样子，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摩丝头在宋辰身后咆哮。
　　“我认识你吗？ ”
　　“……”他气提不上一口来，反得咽下去，闹的他气管疼，真不是滋味。他不甘心的叫嚷，“你难道不记得，东海幼稚园的胡海了吗？”
　　“……”
　　“他叫胡海，就是他本人。”书树补充。
　　“我啊！我！幼儿园你尿了裤子，非要让我跟你换裤子穿？”
　　“那你跟我换了没？”
　　“…换了。”他凑到宋辰跟前，拿手挡着嘴，悄悄说。
　　宋辰瞅他一眼，开口道，“爷才干不出这缺德事儿呢，离我远点。”
　　“是啊，你才没这么厉害呢。”和胡海换裤子穿的另有其人，但这个笨蛋帮了他却被人给胖揍了一顿，而他只知道在一旁大哭。小小的宋辰总是不理同样小小的他，常常臭着一张脸，可有时也会对他灿烂的笑一笑。他可讨厌他了。

　　忽略了瑟瑟的冷意，日头西去了，夜晚铺天盖地的席卷，几人的身影混淆了夜色，在宋辰眼中，一晃又一晃。

　　转而，伴随着十二月末一起来临的，是圣诞节的苹果。
　　为什么这样说呢？这些天前前后后，景秀和秦双的桌兜里堆了满满当当的苹果，秦双实在感慨，景秀的苹果是景秀的，秦双的苹果是宋辰的。哦，不对，秦双也收到了一颗，是班级统一散发的。
　　这一天放学后，景秀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桌子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着书树背着身在黑板上画圣诞树，她会时不时给出“指导性”建议。胡海坐在景秀隔壁的凳子上，抬头仰望着她，手里同样有个啃到一半苹果，脚还时不时敲一两下景秀坐着的桌脚。
　　“再蹬腿小心剁了你丫的。”
　　“…光说不练假把式！”他瞪着无辜的双眼。
　　“……”景秀瞧他一眼，无话可说，索性不理。

　　宋辰呆在座位上，等秦双值日完一起回家。可放眼望去，就只有秦双在那边扫地，两个打情骂俏的，一个闲得无聊乱写乱画的。他也无事可做，于是趴在桌边，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秦双终于扫到最后一列的他这里。
　　“秦双，我累，帮我按摩按摩肩膀。”秦双看他一眼，似乎没听到？继续弯腰扫地。
　　“哎，要不，咱俩走吧，留下的让他们干！”
　　秦双一听，点点头。立刻同意。“好呀。”
　　“……”他撅嘴，真不乖，又说，“小树，你去拖地。还有你，小海。”
　　他们什么时候成了小树，小海了？
　　小海不干了，大喊，“我不干，当奴隶使呢？”
　　“啧，不干就算了。我也没有硬要强迫你什么的…”
　　“……”这混蛋！这明显的强迫了吧？强迫了吧？
　　“小海，拖干净一点哦。”
　　“之前还装作不认识人呢，这会儿灵光乍现了？”
　　“啊，是啊。”
　　“……”

　　宋辰在擦被折腾了半天的黑板，其他人也都在干活。秦双闲下来，在吃最后一颗苹果。一旁的宋辰伸了个懒腰，回身看她捧着苹果站讲台后边啃，问，“甜吗？”
　　“甜。”秦双看了看手里的苹果，还是算了说实话吧。宋辰一个伸手，把苹果夺了去，朝远处的拖布桶里扔，大有投篮的架势，丫的一帮子人，都会挑好的，完了留个最难看的，小就算了还皱皱巴巴，能好吃吗？秦双一脸懵，嘴里剩余嚼着的，快速咽了下去。
　　“去，拿来我的书包。”
　　然后，秦双屁颠屁颠去拿书包了。宋辰拍拍手掌，从书包变来一颗又红又大的苹果。放在手心，出现在秦双的面前。
　　“这个，是我特意留给你的。”他说的认真，说完笑笑，低下了头。秦双贼感动了，就差挤点眼泪来表达激动的心情。她捧着苹果，在衣服上随意抹了抹，大大的咬了一口，真甜。
　　他使她的心冒出好几朵漂亮的小花儿来，也许还有一个山坡那么多。

　　元月一号，鹅毛大雪。阳历新年第一天。
　　宋辰昨天回家看妈妈了。
　　爷爷站在窗边边，看上去挺高兴，“瑞雪兆丰年。看见了吗？好雪好雪。”
　　秦双打着呵欠，还没有从梦里清醒过来，冬天真是睡懒觉的好季节，“真美。”她也趴在窗户边，看雪花漫天飞舞。奶奶在屋内带着老花镜看书，闻言说，“每年都是这个样子。”
　　“那岂不是每一年都很美？”秦双感慨。
　　“是啊。”奶奶笑了。
　　吃过午饭，家里电话铃响了。爷爷去接电话，“双双，找你的。”
　　秦双实在想不到谁会给她打电话。
　　“喂？你好。”
　　“我是景秀。”
　　“嗯？嗯！”她在电话另一边高兴的忙点头。
　　“你下午有事吗？没事的话…我们出去玩啊！”
　　“好啊！”她开心极了。

　　去年的今天，她还在孤儿院里，那一天，她吃了好吃的肉，下午热呼呼睡了一大觉，现在想想，那天还是很不错的。
　　尽管还没有到正月初一，但年味已经很浓了。马路上很喜庆，红红火火，让人心情愉快。
　　“我还以为，你不出来呢。”景秀在一旁说。
　　“会出来的啊！”秦双笑。
　　雪还在飘着，纷纷扬扬，包罗挟持这一方天地。花里胡哨的年，热闹的街道，弯弯绕绕，两人兴致盎然，虽然两手空空。东西七七八八倒是吃了不少。
　　“我等下去电台，一起去吧？”景秀挎着秦双的胳膊，脑袋歪过靠在秦双的肩上，她问。
　　“嗯？”
　　“我在电台有个节目呢。带你一起去，去看看。”
　　“你是主持人吗？好厉害！”
　　“哈哈哈…我是DJ，但我立志要当个主持人呢！”
　　两人一块儿笑嘻嘻的走在路上。

　　一个五层楼高的天台上，有一所简陋的小屋，头顶上有模有样的架了两根天线，孤零零伸展着。作为录音室，屋子里面有两个话筒，两个喇叭，两把木头椅子。大都成双成对。还有可多的秦双不认识的东西。她在墙边的长椅上坐着。
　　屋门打开，进来一位美丽的女人，她穿着使人羡艳的羊毛大衣，她那绿色天鹅绒的连衣裙，卷卷的长头发散在肩上，一双尖尖的高跟皮鞋。她好闻的香味，像茉莉花瓣的香，她的嘴巴涂着好看的唇彩。
　　她是那么迷人。
　　她看见秦双时对她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和景秀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在椅子上叉胳膊坐着，颇有一番别致的火药味。
　　“这里是道道电台。我是阿彩，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你们好吗？仍旧在这里等你。”
　　“新年快乐！我是阿秀，这么快又是新的一年了…”
　　……
　　秦双听到这里，恍然明白之前读诗的女孩儿是谁了，原来是阿秀啊！想到这里，她忽地笑了。景秀终于结束，过来秦双面前，她笑嘻嘻的，秦双把手边的水杯递给她，“谢谢。”她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
　　“她终于走了！仍旧在这里等你，哈哈哈，等谁啊等！切！”景秀在一边夸张的模仿。
　　“…嗯…”秦双使劲的小幅度摇头，看着景秀身后那一抹反身而来的倩影，真想大声叹气。
　　“你好。”秦双小心问候。景秀的表情瞬间跟吃了臭鸡蛋一般，苦不堪咽。
　　“姐姐！我是说…”景秀僵硬的身体半天才转过来。
　　“谁你姐姐！”只见大步大步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住景秀的头发，摇来摇去。
　　“啊啊啊！啊！”
　　秦双在一边傻眼几秒。忙去上阻止。三人乱作一团，混乱不堪。
　　咚！
　　沉闷的一声，天旋地转。秦双的脑袋在墙上开了花。她瞬间找不到北了，不过本来也找不到。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来拯救世界的。

　　两人急急忙忙奈何秦双到了医院，秦双脑门上撞个包，涂了红色药水。这个年真是红火到脑袋上来了，也算喜庆。
　　“走，我请你吃火锅。当作赔罪。”阿彩说。
　　“没事的。不用不用。”秦双忙摆着手。
　　“不想让我晚上睡不着觉就走，别矫情。”
　　“走吧走吧！”景秀在一旁附和。
　　“我说请你了吗？”
　　“我……”

　　三人在大街上夹衣而行，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了呀！咯吱咯吱…参差不齐的脚步声，呼呼的风声，谁也没有说话，她们糊糊涂涂的走着呢。
　　秦双搞不明白这一个荒诞下午，一个没忍住哈哈哈的笑起来。剩余两人都是一愣，也哈哈大笑。
　　去了火锅店，寒气被一扫而光，蒸腾的水汽，咕嘟咕嘟冒着香。她们坐在窗边，从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口嫩羊肉放进嘴里，被辣了个头晕脑胀，呼哧呼哧一扭头，啊，雪还在飘着。秦双好像真的撞到脑袋了，要不然为什么刚刚瞥见了阿辰呢？
　　“我…有点事，我先走了。对不起。”秦双说完，忽然的站起来就往外跑，不管不顾的，没有方向的。拿出了体育课跑八百米的架势，嗯…她蹲下，眼角上渗了两滴泪。
　　一双鞋子出现在面前，秦双看着那双熟悉的鞋子，更想哭了。
　　“笨蛋…”少年温柔的音节，气还没有喘匀。
　　“跑这么快，我都没追上。”秦双仰头望着他。样子没变，可怎么觉得好久不见了呢？
　　他伸过的手，又被她紧紧握住。她站起来。
　　“上来，我背你。”他在她面前蹲下身。
　　她摇摇头。
　　“刚刚不是崴脚了吗？”他不说还好，说完她的痛感才回来，动了动，真疼。
　　“那也是…”忸怩了一下，还是让背着走了。幸亏他背着身，看不见她眼里的好心情。

　　秦双在扒他的背上看风景，觉得世界都不一样了。
　　他一步一步走着，头上落了雪，她轻轻一吹，扑了自己满脸，冰凉。
　　她想问，“我是不是，惹你烦了”。可这颗心除了怜惜自己，更心疼他。
　　“爷爷早上的时候，盛了四碗饭，可只有三个人来吃。”
　　“忘性真大。”
　　“嗯。”她忘性不大，时时刻刻都记得，他不在家。
　　“你刚回来？”
　　“嗯。”
　　“怎么看见我的啊？”
　　“一下车，就看见你了。”
　　“那你…”
　　“我回家了，家里没有人。我就又回来了。”
　　阿辰这个男孩，他的心又关闭了。“钥匙呢？”她问。
　　“有。”
　　“这里也是你的家。有爷爷奶奶在…”
　　“你不在吗？”
　　“我，也在的。”她害羞了，笑了。
　　“真重啊！”
　　“嗯？”
　　“你。”
　　“……”
　　“快快快，我要休息一小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