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之水》神奈川春浪里

7、新开封三宝之古今盆

　　洛水之南有一处胡家村，村中有一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小胡，小胡和笔记小说中能成奇事的男主角有着同样的身世，他家境贫寒，自幼父母双亡，被哥嫂抚养长大，至于他这个嫂子是个刁嫂子好嫂子，还是个勾引小叔的嫂子，我们不得而知，总之小胡平安长到十八岁，搬到洛水最下游自立门户了。

　　小胡年少知事，干起农活更是一把好手，别人花三天才能种完的地，小胡一天就能种完，别人花一天才能拾完的柴，小胡半晌就能拾完，如此一个勤劳能干的小伙子，怎能没有一个美娇娘来得配姻缘？

　　这一天小胡早早拾完了柴火，闲来无事，就到洛水边捕鱼打鸟，权当消遣，正当时四下无人，晴光潋滟，洛水清可见底，林间虫鸣鸟嬉，天地一派大和谐，小胡立在当中，被正午的阳光炙烤得通体舒畅，不知今夕何夕。

　　一低头，他看见一块绣巾悠悠地随水荡过他脚下，上头绣了什么花样小胡没看清，只见那一抹桃色在眼前一闪而过，随着跃动的水波轻飘飘就带走了他的心神，小胡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绣巾捞起，香气滴沥沥随洛水流淌，小胡从此觉得洛水也带上了脂粉气。至于不多时，上游追下来一个窈窕女子，生的眉目如画，两颊挂着一抹烟霞向他依依答谢这件事，小胡当时做梦也想不到。

　　那女子见小胡挽着裤腿，露出轮廓分明的小腿肌，再往上打量身形健硕，不说仪表堂堂到也看得入眼，于此时山林肃纪，流水潺潺的情境，莫不正如诗词里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顿时心神一动，目上含烟，所以说自古女子痴情，少有不是被“言情小说”影响的。

　　小胡直愣愣地把绣巾递到女子手中。

　　女子声细如蚊：“谢过公子。”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言谢。”

　　“公子不知，这绣巾还有一个缘故在里头。”

　　“在下愿闻其详。”

　　“好教公子得知，此绣巾于奴家而言意味深重，这是家母去世前亲自教予奴家绣制的，若是此番丢失，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胡听罢也勾起伤心往事，哀哀道：“姑娘所言我如何不懂，殊不知我也是失怙失恃之人。”

　　说到此处，小胡与姑娘相看两可怜，四目相对超过十秒，又一桩爱情故事就这么成了，纵使这女子是城中小商之女，小胡只是一介村夫，二人还是喜结连理，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经济适用型生活。

　　成亲以后小胡再没时间捕鱼打鸟，小胡妻的绣工倒是一天强过一天，小胡老实本分，小胡妻温柔可人，二人的日子过得比蜜甜。

　　又一天，小胡上山打猎，眼看天色渐阴山雨欲来，小胡妻在家左等右等还是放心不下，就拿了把油伞沿着小胡惯走的小路，往山上寻夫而去，行至半路，山雨如期而至，小胡妻脚下泥泞，又复行了大半个时辰，正当疲时，倚着老杨树随意往山腰处一望，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挥舞着木棍形的东西躬身从地下挖着什么，不是自家相公小胡又是谁？

　　小胡妻朝着那头大喊了一声，小胡闻声回头，看清来人，忙跑过去接应，边跑边叮嘱道勿要大声叫嚷。

　　小胡妻不明就里，只见小胡卖了大力气从地下刨来刨去，不知过了多久，从地下挖出了一个形状古怪的铜盆，小胡里里外外端详着铜盆，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小胡妻问道：“这是何物？”

　　小胡答：“我也不知也，头午打猎疲累，我正坐此歇息，无意间见地下掩着一块石碑，待我铲去浮土，上面密密麻麻刻了许多蝇头小字，我哪里识得？一眼扫去，只见一个‘宝’字，我心道这‘宝’总不是坏字，难不成这石碑下有宝贝，废了我好大的劲儿挖了这许多光景，你也见了，就是一个破铜盆嘛！”

　　“相公莫气，破铜盆也是盆，拿回去盛个水也罢，总有用处。”

　　如此，小胡与小胡妻就将这铜盆带回了家，素日拿它盛水匀面，倒也派上用场，一连用了三个月，小胡妻渐渐觉出怪异。

　　说起这小胡妻，头十几年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嫁到胡家村，因水土不服，肤色差了许多，一双纤纤玉手也远不如做姑娘时白嫩水润，因此事小胡妻心里极是不高兴，却也不敢与小胡说起，只于无人时偶发感慨，有道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可自从用了这铜盆盛的水，小胡妻的脸色竟一天天好了起来，对镜自照，容光焕发，竟比未婚时还娇嫩三分，小胡妻心中惊奇，就将此事说与小胡听，小胡听罢却是不信，难不成这铜盆会施法不成，然而小胡妻一日美盛一日的事，却赤裸裸摆在眼前，由不得小胡不信，小胡为证真伪，便也用这铜盆洗脸，如是几日却未见改观，真是难煞了这夫妻俩，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某夜里，小胡睡至半夜猛然惊醒，灵光乍现，忙推醒身边的小胡妻道：“咱们捡到的当真是宝贝不成！”

　　小胡妻睡至朦胧间，不耐烦答道：“相公莫不是在说废话。”

　　“我问你，捡到铜盆之前，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却记不清了。”

　　“你仔细想想。”

　　小胡妻被搅得睡意全无，只得思索起来：“左不过是怕相公嫌我，想着如何能让容貌不改，芳龄永驻。”

　　“是了，你心有所想，盆有所应，当真是异宝啊！”

　　“那相公你有何心愿，快快说与那铜盆知晓！”小胡妻恍然大悟，向小胡催促起来。

　　“为夫所想，无非是钱财二字，有了钱，咱们也不必在小村子里过苦日子了！”

　　小胡忆起幼时听村里老人讲过的点石成金的故事，突发奇想，趁着漏夜从庭院里捡了两块石头，小心翼翼地放进铜盆中，小胡妻又翻箱倒柜找了块红布盖上，夫妻俩做完这件事，双双躺回到床上，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一夜无语到天明。

　　待天方亮，小胡就一个箭步飞奔下床，小胡妻阻拦不及，只见他猛地掀开红布，那破烂铜盆里赫然放着两块等同大小的，金闪闪黄澄澄的金子！

　　......

　　二十年后，洛水之南的胡家村里，早就没有了小胡和小胡妻的身影，他们此刻已在洛阳城里当上了太守和太守夫人。

　　当是时人人传言，洛阳太守府上有三桩奇事，俊男靓女层出不穷是奇一，太守夫人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奇二，府上供着一个破烂铜盆是奇三。

　　其实有关这三奇很好解释，铜盆我们都再清楚不过，奇二嘛，有哪家女子年逾四十貌若十四还敢上街招摇，就不怕被当成鬼怪？至于奇一就更好解释了，从古至今，钱是王八蛋，最易照人心，小胡一路升官发财，风生水起，自然不愿老对着小胡妻那同一张脸，男人有钱就学坏，这是从远古时期就流传下来的至理名言，而小胡妻貌美如花自然不会独守空房，你不仁我不义，你不三我不四，如此这般谁也不做谁的拦路虎，夫妻俩这二十年生活得相安无事。

　　太守府里最得小胡妻喜欢的后生，名叫小苏，小苏生得眉清目秀，活脱脱从聊斋荒庙里走出来的俊书生。

　　本来太守府里有个潜规则，就是陪伴小胡妻三月以上的男子必须遣走，但正因这小苏美，小胡妻心里舍不得，狠狠心就把小苏留下了，如此几月，就被小苏瞧出了端倪，心道太守夫人穿金着玉，世间什么好物件用不得，缘何终日抱着个破烂铜盆不撒手？

　　小苏为人机灵，床上功夫更是了得，一双巧嘴像抹了蜜似的，把小胡妻哄的晕头转向，几次三番经受不住，便把铜盆的秘密告诉给了小苏！

　　古来只道红颜是祸水，殊不知这蓝颜也当得！

　　无巧不巧，这小苏与小胡新宠的美姬酥娘是青梅竹马，一对苦命鸳鸯，阴差阳错都入到这太守府寄人篱下，自那日相认之后，二人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常趁着小胡和小胡妻不备，暗中款曲。一来二去，小苏自然就把铜盆的秘密又告诉给了酥娘。

　　二人偷偷在后花园商议着。

　　酥娘弯眉一挑：“即是如此，他胡太守夫妇享得，你我如何享不得。”

　　“话虽如此，你有何办法？”

　　“你这呆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什么劳什子办法。”

　　说罢酥娘纤腰一扭，在小苏耳边说出了她的计划。

　　正值早春三月，春光无限好，酥娘向小胡提议同游洛水，于是太守府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洛水行去。

　　小胡此时已是肚大如斗满脸肥肉，再看不到小腿肌，他站在洛水河边，左右侍从都担心极了，担心他把河堤踩塌，一头栽进洛水里。

　　春游的人不在少数，放眼望去尽是嬉笑的孩童，三五对羞怯相依的青年情侣，突然一阵风起，有女子的手绢被吹进了洛水，她急得直跺脚，身边的男子沿着河岸追出三五步，终是无果，只得又回到她身边软语安慰，女子这才破涕为笑。

　　不知怎地，小胡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小胡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站了片刻就累了，酥娘却不愿走，撒娇撒痴留小胡在洛水边直待到人群散尽。

　　酥娘娇声唤：“大人，你过来呀！”

　　小胡不耐烦地挪步过去：“何事啊？”

　　“你过来就知道了！”

　　酥娘挽着小胡的胳膊，把他拖至洛水边，紧贴着他耳边道“你看。”

　　小胡还来不及看，天地倒悬，一阵冰冷袭来，他人已跌至洛水中央，小胡挣扎着向岸上求救，一众侍从皆垂首而立，无一人应答。

　　再说小苏这头，行事远比酥娘容易，他只是请太守夫人到街上一逛，小胡妻前脚出门，小苏后脚关门，满大街无一人识得小胡妻是何人，小胡妻就这么被赶出了太守府。

　　她无处可去，多年来不出门，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她只是凭直觉走着，傍晚时分就走到了洛水之南，胡家村。

　　她认出了这个地方，这是当初她丢了绣巾的地方，其实哪里是她丢了绣巾，她一早在上游就看到了下游处站着一个高大英武的年轻人，这才故意扔了绣巾，不想真被他拾得，还结成了一段良缘。

　　往事如潮袭来，小胡妻跪倒在洛水边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天色见晚，一轮圆月遥遥升起，照出林间清明，天地一片肃寂，唯有风声簌簌。

　　小胡妻透着朦胧的月光看见洛水上远远飘过来一个人，大惊之下上前施救，不想此人赫然是多年不见的小胡！

　　噔时小胡妻嚎哭起来，泪珠噼里啪啦打在小胡脸上，小胡受此冲击，不多时竟缓缓睁开眼睛。

　　那一刹清宵寂寂，银月泠然，飘渺的时光乘风从二人眼前急速掠过。

　　入眼的小胡妻已不再是聘婷模样，而是成了满脸皱纹的中年老妇，小胡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小胡妻的脸。

　　夫妻二人仿佛大梦一场，抱头痛哭。

　　哭到哭不出了，二人相扶着站起身，老胡紧紧握住老胡妻的手，循着旧路，颤巍巍地往他们从前的小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