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之水》神奈川春浪里

8、新开封三宝之游仙枕

　　洛水之南有一处胡家村，村中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小胡眉目朗朗年富力强，从不在外沾花惹草，小胡妻精明强干勤俭持家，从不嫌贫爱富贵，二人的生活如胶似漆，甜似早春槐花蜜。

　　这一年盛夏多雨，洛阳更是连着暴雨七日，冲垮了胡家村背靠的小山脊，近山的住家皆失了家宅田地，鸡犬牲畜，一开始人们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了面只顾抱头痛哭，哀诉这一生命贱如草芥，命苦比黄连，但等天一放晴，阳光普照，抗打击能力一级棒的人们，又都纷纷重拾信心，憧憬起天灾之后的新生活。

　　人的精气神儿一提起来，少不得耳聪目明，火力旺盛，村中有三五壮汉往塌方之处寻找旧日物件，谁知淤泥乱石尽头，竟让他们发现了一处塌陷了的地宫，这一重大发现当即引起了村长的重视，胡老村长掐指一算，告知众人这是不知哪朝哪代何名何姓的王侯墓室，值此天灾之际让胡家村发现，必是上天垂怜，不忍绝我等生路，胡家村诸人可按受灾程度依次瓜分墓中钱财珍宝，唯有一点，胡家村老幼皆须谨记于心，就是此事决不可说与外人知晓。

　　一开始人们还犹犹豫豫，不敢放开手脚，心惧盗墓不祥，但奈何坳不过家中嗷嗷待哺的老弱病残，狠狠心还是将这王侯墓一扫而空。

　　小胡家远离山脚，此次幸得保全，但这夫妻二人看村中人人都拾得外财，一来二去也是心痒难耐，心道不见得定要分得多少宝贝，瞧个稀奇也是好事一桩，是故这一晚，趁着月黑风高，小胡夫妇二人悄悄前往了王侯墓。

　　风过留痕，雁过拔毛，经胡家村众人的几番扫荡，王侯墓此时已是凌乱不堪。

　　小胡翻找了三圈也没发现什么好东西剩下，阴风乍起，烛火突兀地抖动起来，惊出小胡妻一身白毛汗，不由得急声唤道：“相公，此地恁的骇人，咱们还是快走吧。”

　　小胡血气方刚愣是不怕：“娘子莫怕，人人都来得，也不见出甚事端。”

　　须臾后小胡召唤小胡妻：“娘子你看，现下就剩些破瓷烂瓦，值不得几个钱，咱们这趟可算白跑了。”

　　小胡妻闻言举着小烛细细地绕室一周，终也无甚发现，夫妇二人正待转身，一个眼拙，小胡妻突然扯住了小胡的衣袖：“那是何物？”

　　小胡顺势望去见一堆残破的衣衫中间夹着一个绣花枕头，小胡上前两步，一把将其扯出，映着烛光，只见那方枕端端正正色如玛瑙，枕面上绣山河奇景皆匿于云海之间，别有一番瑰奇趣味。

　　小胡喜道：“娘子好眼力，此物倒像是个宝贝。”

　　小胡妻嗤笑道：“绣花枕头算甚的宝贝，还不是因没人要才弃置于此，否则能让咱们拾得？”

　　小胡挠挠头：“也罢，有总比没有强，咱们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于此，小胡与小胡妻便将此枕带回了家中。小胡妻不以为意，小胡却似得了狗头金一般，爱不释手，终日把玩，夜里也枕着这枕头入睡，小胡妻啐道：“枕死人的东西，你也不怕晦气！”

　　小胡却自有一套歪理：“今人所用之物哪有不是死人留下的，地不是死人耕过的？洛水不是死人游过的？就连皇帝老儿的龙椅不也是死人坐过的？”

　　小胡妻作势要打：“你这泼皮无赖满嘴胡话，不怕阎王收了你去！”

　　小胡兀自笑而不语，只因这三五日间他已觉出此枕的妙处，但尚未说与第二人知晓，原来自打小胡枕上此枕，夜里好梦不断，于睡梦中像是生了双翼一般，周身轻便，千里之行尽在一息之间，起初小胡只当是心理作用，可梦中诸景波澜壮阔，逼真异常，远远超出他平生所知，他懵懵懂懂的，仿佛身临其境，蓝水飞琼，终南叠翠也尽在眼前。

　　几个月过后，小胡只觉五湖四海率土之滨，皆已游历遍了。

　　这一夜，天高月明露泥泥，小胡好梦正酣，来到了一处西域之国。那里的人们曲发深眸，热情好客，见了小胡，啧啧称奇，拉住他问东问西，小胡便将自己身处哪朝哪代何名何姓俱一一相告。

　　西域国王闻得有小胡此人，也心生好奇，将其迎入宫内，设宴款待。

　　宫宴之上琵琶羯鼓齐奏，有胡姬四人，红摸额，着绯祅白布裤，跳着撩人舞蹈，小胡正看得如痴如醉，耳畔忽听得雄鸡报晓，小胡猛一睁眼，豪庭舞姬皆无，入眼是自家的简陋壁墙，身边躺着的是蓬头垢面的小胡妻。

　　小胡呆愣愣地躺了片刻，心中巨大的失落就如洛阳的暴雨，铺天盖地，全无尽头。

　　从那以后，小胡再也不是那个勤劳肯干的小胡了，家中大小活计一概落在了小胡妻身上，小胡终日只管躺在床上，吃饱就睡，睡醒再睡，全无半点心思在养家糊口上，对小胡妻更是冷淡起来，夫妻生活陷入巨大的不和谐。

　　小胡妻向七大姑八大姨都哭了个遍，个个都拿小胡没办法，小胡妻找来镇上大夫给小胡诊治，小胡只道自己没病，一点也不配合，反倒又让大夫开了许多安神助眠的药，整日里抱着枕头，大有一睡不醒的架势。

　　只因小胡的西域之旅尤有后续。一来二去小胡与西域国王成了朋友，夜夜与其相会，国王为人豪迈爽直，对小胡这个身份奇特的朋友堪称以江山养之，小胡在西域可谓享尽人间珍馐美味，赏遍天下奇珍异宝，还不用他治国平天下，过得比皇帝还要逍遥三分，如此这般，小胡自然不愿回他那贫寒的俗世生活，惟愿此情此夜长长久久，酣然一梦万万年。

　　又一个良宵，小胡照例早早入眠，心神一动，西域已到。

　　西域国王召小胡入宫，神神秘秘地告知小胡一桩美事，原来这几日西域新到一位异士，乃是一位蒙面美人，与小胡一样被国王视为西域的贵客，国王揣度着二人相仿年纪，同为西域上宾，若能结成姻缘岂非西域一段佳话，待将此事说与小胡，小胡略一思量：“左右如今仿佛二世为人，何不坐享齐人之福？”

　　小胡爽快应下，婚典定在三日之后。

　　自古男人在外做了亏心事，面对自家老婆总会伏小做低，呈出一副百般讨好的嘴脸，小胡也不例外。

　　自从应下了婚事，小胡待小胡妻恢复了三分热烈，有事无事总爱夸赞几句，今日娘子心灵手巧，明日娘子貌美如花，听得小胡妻烦不胜烦。现下小胡妻只当他所言所做皆是洛阳之水，可去不可追，全然不放在心上。

　　转眼婚期已至，小胡抚过枕面上的细密针脚，美美入梦了。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间美事，他小胡春风又一度。

　　此刻那新娘子娇娇娆娆坐在床头，红绫遮面，身段窈窕，说不出的美艳动人。

　　小胡饮下三杯薄酒，嬉笑着走上前：“娘子，我来了。”

　　说罢一掀盖头，正当时红烛寂寂，银月无声。

　　小胡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那新娘子，竟长着小胡妻的脸！

　　小胡惊慌之际，只见小胡妻一把扯下凤冠狠狠砸在小胡身上：“好你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说你整日睡不醒，原来在这过上了好日子，还妄想另娶妻房！我呸！”

　　小胡妻连打带骂，吓得小胡满室乱窜，一个不留神，脑袋撞在廊柱上，好梦骤醒，小胡小心翼翼地眯着眼，往身边看去，枕边赫然对上小胡妻阴沉沉的目光，噔时小胡魂飞魄散，一把将枕头扔出三丈远，涕泪肆流，哀哀向小胡妻哭求：“娘子饶命啊！娘子饶命啊！”

　　......

　　胡家村的生活平淡如常，小胡抱着簇新的布料，当下最时兴的首饰往家走，洛水边浣衣的小姑大嫂们见了，纷纷向小胡取笑：“小胡啊，又上街给你娘子买东西去了？你们夫妻恁的要好啊。”

　　小胡忙不迭地赔笑道：“是啊是啊，老夫老妻，老夫老妻。”

　　小胡妻正在家中等他呢，他得加紧脚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