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之水》神奈川春浪里

5、洛水舞神

　　洛阳之水，其色苍苍。
　　“在洛阳还未出洛神甄宓的时候，有一位舞神，名叫淇皇。淇皇生的美艳绝伦，酷爱舞蹈，当时人都说淇皇擅舞，天下无人能与之相较。淇皇二十八岁生辰那日，在洛水河边跳舞，跳她最爱的《月神歌》，淇皇的舞姿美啊，美得吸引了洛水中的河神，可她跳着跳着人忽然跌进了洛水，从此再无芳踪可寻，于是洛阳人都说淇皇是被河神带走为河神跳舞去了。”
　　“这就是洛水舞神的故事。”村西陈婆对围着她的几个孩童说道。
　　几个孩子听完了故事又嬉闹着四散而去，只有云末没走，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陈婆，“婆婆，洛水中真的有舞神吗？”
　　陈婆答：“这只是个传说，有没有舞神婆婆也不知道。”
　　“末儿也喜欢跳舞，末儿能像淇皇那样成为舞神吗？”
　　“当然，只要末儿的舞跳得最好，就能成为舞神。”陈婆慈祥的摸摸云末的头，小孩子的发丝柔柔的极是轻软，又将手边用布包着的糖包递给她，“拿回家去，和你娘一起吃吧。”
　　云末接过糖包，欢喜的跑回家去，大声喊着：“娘！娘！婆婆又给我糖包吃了。”云末跑进屋里跪在床边，“娘，你看。”
　　床上女子倚着墙壁面色苍白，连呼吸都仿佛艰难，但仍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她喘了两口气才说：“糖包而已，你高兴什么，拿走。”
　　云末很委屈，将糖包包好塞进自己怀里，又说：“娘，今天婆婆给我讲了洛水舞神的故事，娘你说淇皇真的是给河神跳舞去了吗？”
　　床上女子冷哼一声，“什么河神！咳咳。。。”她似乎有些激动，重重咳了两声，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我看是淇皇怕自己容颜衰老，天下第一舞□□号保不住，才下狠心了断了自己。”
　　云末不明白，“淇皇不是很美吗？她为什么还会害怕？”
　　“是人都会害怕，美人又如何，美人只会更害怕，怕自己人老珠黄遭人嫌弃，怕荣华富贵朝不保夕。”云末看着她娘说这些话时目光凶的吓人，说到最后还带着哭腔，不敢再多问，转身跑到了门口，坐下来头靠着门框，小心吃起糖包，她觉得婆婆给的糖包很好吃，不明白她娘为什么宁可挨饿也从不要陈婆的糖包。
　　那天夜里云末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华丽的衣服在洛水边跳舞，周围围着很多很多人，都带着羡慕的眼光看着她，她不停的跳啊跳啊，怎么也停不下来。
　　云末是被房顶漏下的雨水打醒的，发现外头正打着雷，雨下得很大，风也很大吹得房门吱吱作响。云末的娘在床上咳嗽，一声高过一声，比白天的时候还要严重，每咳一声都好像抽光了肺里的空气。云末跑到床边，小声问：“娘，你怎么了？”床上女子没有答话，云末爬上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娘！你流血了？”云末看到她娘咳出的血迹。
　　床上女子艰难摆了摆手，看着薄被上被血浸红的地方，像开了一朵小花。外头雷声震天，不停有漏下的雨水打在床上，她看见云末的衣裳被打湿了，突然间就哭出声来，是嚎啕大哭，云末从没听见她娘哭过这么大声，哭着哭着就变成了沉重干哑的喘息，床上女子颤抖着向云末伸出手，云末将自己的手放在她娘手里，“娘，你怎么了？怎么哭了？”云末的娘没回答她，云末的娘再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握住云末的手紧了一下，又松开。
　　云末的娘死了，死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云末只有八岁。
　　村子里的人对着她娘的尸体指指点点，说了很多话，云末只依稀记住几个词，青楼，妓女，不知廉耻。
　　陈婆拿一张草席给云末的娘卷进去的时候，云末没有掉一滴眼泪，她觉得自己的眼泪也在昨天夜里被她娘流干了，众目睽睽之下，她只是往手上蘸点水，轻轻擦干净她娘的脸，又整理了她娘的头发。

　　八年后，洛阳城里多了位姿容绝佳舞技高超的艳妓，云端。
　　她回眸照影顾盼生姿，一举一动都是风情，引得无数达官贵人为她一掷千金，她的生活也因此奢靡无度挥金如土。她广下请帖，与来自天南地北的舞妓斗舞，扬言要成为天下第一舞姬。她还四方探寻《月神歌》的舞谱，因为当年洛水舞神的故事陈婆并未讲完，传说只要在洛水边跳起淇皇跳的最后一支舞《月神歌》，跳到迷失自我天人合一的境界，打动了淇皇，河神就会赐给那人永不老去的身姿和容颜。
　　那一日，一位宫中舞师带着《月神歌》舞谱来到洛阳，要与云端斗舞，那位宫中舞师早已天下闻名，得皇帝青睐有加。洛阳百姓在城楼外筑起两座高台，镂空雕上富丽堂皇的牡丹，让云端和舞师在高台上相对斗舞。
　　到了斗舞那日，洛阳百姓纷纷出城观看，将高台围得水泄不通，连宫中也派出礼乐司的掌司特来观舞。云端开心极了，她相信自己可以斗败宫中的舞师，能实现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得到天下人的艳羡和仰慕，因为那舞师和她比起来显得有些太老了，跳舞的人怎么能老呢？
　　云端先跳，跳的是她最喜欢的《飞天舞》，管弦奏响，云端长袖一展腾空跃起，无比轻盈，裙边的流苏随着她的脚步转动，仿佛脚边踏了五色祥云，头上步摇珠饰玎玲作响，云端舞动长袖，携起欲落的花瓣，整个人仿佛天女散花一般，最后花瓣飘落，天女要飞天而去，云端凌空侧翻裙裾飘扬，似乎真要飞上长空，惹得台下人群伸出手试图抓住云端裙角。
　　一曲舞毕，所有人都痴了，云端遥看对面的宫中舞师，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弄花了精心画就妆容。
　　轮到宫中舞师，她脚步虚浮仿佛都要站立不住，她跳的舞云端不知道叫什么，但她跳至一半一个失足竟从高台上跌落下去，众人惊呼。云端只注意到了那血，又是血，染红了工匠雕了一天一夜的洛阳名花。
　　接下来的几天，云端好像失了魂一样，她想起她娘说过的话，是人就会害怕，害怕拥有的一切一夕之间都会消失。流言纷纷，有人说那舞师死了，皇上心痛不已。也有人说皇上打算让云端入宫代替舞师的位置。
　　然而最终云端等来的是一道圣旨，说她货腰倚色蛊惑人心，其罪当诛。
　　云端请求让她在洛水边跳最后一支舞，皇上同意了。那天洛水边依旧聚集了很多很多人，云端也穿上了自己最华美的衣服，除了人们眼睛里的东西，一切都和昔年的梦境一模一样。
　　云端跳起了《月神歌》，又成了那个为了能吃到糖包而窃喜的云末，她脑海中没有了雷雨，没有了人群，甚至没有了生死，她只想跳舞，跳最美的舞。
　　“末儿只要舞跳得最好就能成为舞神。”
　　云末觉得自己变得很轻，简直要飞起来了，不，自己已经飞起来了，洛水真凉啊，她好像看见了淇皇。

　　后记：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