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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杜蘅:天帝之山,有草状如葵,其臭如蘼芜,名曰杜蘅,可以走马,食之已瘿。--《山海经·西山经》
      鱼尾滩:位于北海入海口泥沙淤积而成,形似鱼尾,故而名之,宝碗镇渔民船泊于此。

      是夜无月,星斗满天。
      杜蘅着一袭青衣立于八尺高的围墙外,轻轻一跃便翻身进了墙内,左家药庄的墙头比五年前高了一尺,墙内却与五年前无异。
      以前,她是不敢翻墙的。
      杜蘅依稀记得,五年前,老夏带自己翻围墙时一本正经的样子。
      当时杜蘅个头还小,她昂着小脸问夏濯:“夏师父,你是要去里面偷吗?”
      “傻丫头,这不是偷,是采药!采药!晓得不!在这里采药和在山野荒林采药没什么分别,只是我们要采的药刚好长在人家庄子里罢了。”
      “可是你不是说左家药庄里都是毒药吗?我们不是配解药吗?”
      “毒药有时候呢也是解药,晓得不,这叫以毒攻毒。”
      “那为什么不白天来?”
      “……为师觉得……呃咳……晚上采更有意境……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啊……是不是?”夏濯打着哈哈,指了指天空。
      “可是,夏师父,今晚是初一。”
      “……”
      救醒她的人便是夏濯。
      老夏,是个医痴。医术,确实不错,虽然,杜蘅不大愿承认,但是,平心而论,老夏的医术较之阿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杜蘅的心中,天下医术最最好的,是她的阿爹,可想而知,这是个很高的评价。
      然而,杜蘅嘴上却从未承认。
      在夏濯面前,她说的最多的,便是她的阿爹。
      杜蘅说,她从小便跟在她的阿爹身边。她亲眼见过无数的人在阿爹救治下从奄奄一息到生龙活虎,从病魇缠身到健康长寿,他们都说,她的阿爹,是个神医。
      每每听杜蘅说到此处,夏濯总是一脸不耐,好似听了全天下最好听的笑
      话,“他是神医?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你倒是说说……是谁妙手回春,让你醒
      过来的?去去去……去看看火炉上的药,扇扇火,别灭了,隔壁老王等着拿药
      呢!”
      杜蘅虎着脸接过扇子,将火苗儿烧的旺旺的,将药罐子烧了个底朝天,一滴药沫儿都没剩。
      当晚,杜蘅洗了四篓子满是泥腥的草药。
      夏濯剔着牙,打着饱嗝,对饭桌上狼吞虎咽的夏天无说,多吃点多吃点,不用留不用留。
      那天夏濯点的是苏大妈家小馆的招牌菜——鲈鱼烩,打开食盒时那满室的香味啊——杜蘅至今还记得。
      夏天无那臭小子也当真不客气,一星半点都没有浪费。
      然而,夏濯的初衷,本不是要收她为徒,夏濯本来是想培养一个厨娘来着的。
      在杜蘅本着熬汤的初衷用掉了夏濯挂在炉壁上一株五百年的人参,熬出了一碗黒糊糊的药汤,破碎了他把杜蘅培养成他们的厨娘的梦想之后,他一番痛心疾首,觉得,还是让她熬药比较靠谱,于是每每将杜蘅赶去药炉旁看药。
      此后他们的饭菜一直由开鲈鱼小馆的苏大娘供给,有时是她的儿子苏河送,大多数时候,是她的女儿苏梨儿送。
      夏濯没什么钱财,买不起名贵药材,为避免自己带出的徒儿连药材都认不全,丢了自己的脸面,常常带着杜蘅爬山越岭,翻墙入户,辨认各种药材,偶尔顺那么几根岁数小的,药庄里多得是的,丢一根两根不会在意的,但是对于普通百姓还是比较名贵的人参啥的,补贴家用。
      他们去过郑国每一家药庄,熟悉每一家药庄里的每一味药。
      初时,杜蘅很是鄙夷夏濯这种宵小行径。
      老夏叫屈:“要不是为了养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我一代神医用得着干这个?”
      鉴于夏濯打的是这个名头,而且确是事实,杜蘅默许了此举,偶尔,还会在行动上给予支持,后来……后来……便继承了这个传统。
      这一株八百年的淮柳,便是她和老夏一起记下的。
      淮柳的枝叶剧毒,树汁入药后却药性极佳。
      杜蘅在手上抹了药膏,取出小刀在树上划出一道口,乳白色的汁液渗出,顺着刀口流入手中的翠绿的竹骨内,速度很慢,极需耐心,杜蘅一边收集,一边留意四周。
      一点橘黄色的灯光从小径深处忽明忽灭晃晃悠悠地朝这边飘来,杜蘅记得老夏说过,那是每夜三更在药庄各处巡视的巡夜人,可是今夜却有些早了,次数也勤快了些。
      她急急地用油蜡封好竹骨,用油布包了,收好。足尖轻点,跃上树枝,躲进淮柳的繁枝茂叶里。
      抬眼便瞧见一个高大挺拔的黑影靠着树丫,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杜蘅自小随夏濯在山间采药,险峰峻岭也不曾少去,穿枝过树也是轻松自如,此时却是始料未及,一时不稳,直欲栽下树去。
      枝叶摩挲间,有一只手稳稳扣在她腰间,将她捞起,带她内旋,给她倚靠。那只手安稳有力,将她所有的不安与慌乱都稳妥安放。
      他的周遭萦绕着海风的气息,仿佛劈风斩浪,千山万水跋涉而来。
      他自海上来……杜蘅想。
      天上的星光从树叶的罅隙中细细碎碎地漏下,倒映在杜蘅漆黑的双眸中,熠熠生辉,魏裘竟是一怔。
      他比杜蘅只略早一步进入药庄,他身手很快,过不留影,落地无声,杜蘅并未察觉,多年的职业生涯使他拥有异于常人的敏感与警觉。魏裘的轻功,在波涛汹涌的海上亦如履平地,被族人啧啧称叹,更别说这陆地上。
      他察觉到了她。
      一家不容二贼,这是他们业内默认的规矩。
      他皱眉,敛了怒气,闪身隐藏,准备做壁上观。
      他原以为,那只是一个入行未深莽撞无知不懂规矩的小辈,他不屑与小辈计较,有伤身份。他决定,若是这小辈失手,他也不需搭救,她坏了规矩,是该长个教训。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眼中的晚辈,轻功很是不错,翻墙入院驾轻就熟,姿态轻盈,行云流水般的身法中还颇有些他熟悉的味道。
      他看见她掏出一小段的竹骨。
      他看见她在收集树的汁液。
      他看见她有些慌乱,如受惊的雏鸟一般躲进浓荫里。
      他想,火候还是不够啊……至少——做不到临危不乱。
      他生平头一遭,违背自己最初的决定,伸手,扶了她一把。
      两人就这样靠在树上,默契地保持沉默。
      杜蘅身上的药香轻轻浅浅,似有若无,在两人之间沉浮。
      晚风过,夏虫鸣,夜未央。
      巡夜人提灯自树下走过,窸窸窣窣拂过草尖清凉的晚露,渐行渐远。
      巡夜人一过,魏裘倏地松了手,杜蘅失了倚靠,身子向下跌去,魏裘却是好整以暇姿态慵懒地靠在树干上,就像——准备看一场好戏。
      杜蘅看出了他眼中的嘲弄,她选择无视,凌空一个翻身,轻巧落地,足尖一点,越墙而出,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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