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炖山河》舒西

18、第十七章

　　距医馆还有两条街处，大雨倾盆而下，杜蘅躲进一家茶馆檐下暂避。
　　未及片刻，一位小厮装扮的随从上前见礼，道：“姑娘，我家公子请姑娘入内小坐。姑娘这边请。”随即恭敬有礼地引杜蘅上楼。
　　小楼一角，雨声正酣。有一人临窗而坐，怡然品茶。
　　窗外狂风骤雨，自天而降的乱珠碎玉叮叮当当，倾城的雨声喧嚣将人声犬吠盖过，入耳一片哗然，而他仿佛从这潇潇雨幕中剥离出来，甚至连他周遭吹过的风都是安静的。
　　这样的风雅气度，杜蘅只在郑治身上见过。
　　杜蘅微微蹙眉，这样身份的人屈尊来这边陲小镇一家普通的茶馆闲坐饮茶，是为了招兵一事吗？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招兵常意味着战事将至。
　　杜蘅入内，盈身施礼，道:“谢过公子。”
　　“杜姑娘不必多礼，雨大，喝杯热茶暖身。”郑治随手递给他一杯茶，抬眼望向窗外，窗外雨声不绝，远山巅
　　杜蘅接过茶盏，问:“公子的伤可好些”
　　“已然痊愈。姑娘妙手回春。”
　　“如此便好。”
　　“大雨已至，姑娘可曾择良檐避雨”
　　“雨打浮萍，身世浮沉，岂能由己”
　　郑平浅浅一笑，不再言语。
　　雨下了很久，无休无止一般。
　　杜蘅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吴卫，送杜姑娘。”
　　“是，公子。”吴卫撑起一把黄色绸伞，杜蘅道谢，两人走出茶馆，准备走入那重重雨幕之中时，一柄十二竹骨的油纸伞映入眼帘，伞下人微抬伞盖，露出眉目疏朗，棱角分明的一张脸。
　　魏裘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伞柄，笑得谄媚，“老板娘，我来接你了！”言罢，不由分说将杜蘅拉至自己伞下，拢了拢杜蘅的肩，不管吴卫作何反应，抬腿就走。
　　吴卫俯身向郑治回禀，却见郑治略摆了摆手，眼里氤氲着几丝笑意，微薄的唇中缓缓说出两个字:“好茶。”
　　于是吴卫默默起身立于郑治身后，不再多言。
　　杜蘅随魏裘走出几步，倏淡淡地道，“这不是医馆的伞。”
　　魏裘面不改色:“我会还的。”
　　两人执伞同行，雨打在伞上，清新舒耳，不见花木瓦舍，唯闻伞上雨声。
　　雨停，魏裘收了伞。
　　雨水沿着伞脊顺流而下，打湿了青石板铺就的小巷，整个地面流溢成一面镜子，蓝天白云倒映其中，杜蘅与魏裘走在路上，如行在云端。
　　魏裘凝滞片刻，想起了嵬嵬岛的海。
　　杜蘅走出几步，见他呆在原地，便问:“魏裘”
　　雨后初停，湿气还未散去，水汽氤氲，魏裘看到，杜蘅就立于那水天之间，面容安静，目光清澈，轻声唤他的名字。
　　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想带杜蘅去看海。然而，这个想法，刚一萌芽，便被魏裘扼杀。无意义的想法。
　　他摇头，“没，我去还伞。你先回。”然后纵身一跃，翻墙走了。
　　夏天无通过了选拔，得令直接去东都报道，苏梨儿送夏天无，一直送到了宝碗镇郊外的小路上。
　　“梨儿，回去吧。”夏天无牵着枣红色的马，揉了揉苏梨儿的脑袋，哄道。他怕地远人稀，苏梨儿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回鲈鱼小馆。
　　苏梨儿点了点头，擦去眼中泪花，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他。
　　夏天无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有几瓶药，一个布袋，一个油纸包。
　　“好香啊！”夏天无开心的打开油纸包，是馒头。
　　“里面有馅的，肉馅，我怕我哥知道了会说，所以做成了馒头的样子。你带着路上可以充饥。”
　　“梨儿的手艺，我知道，一定美味。”夏天无欢欢喜喜重新用油纸包起，好生收起来，继而拿起药瓶看。
　　“药是杜姐姐给我的，里面是什么药我不太清楚，但是杜姐姐说你知道怎么用的。布袋也是杜姐姐给我的。”苏梨儿解释道。
　　杜姐姐是在苏梨儿送饭的时候将这些东西给她的，药瓶和布袋和碗筷一起摆在桌上，杜蘅背对着她在药柜前抓药，十指灵动，进退有度，看不见表情，只说了一句，:“给天无的，他知道怎么用。”
　　苏梨儿明白，天无参军的事，杜姐姐已经知道了，她默许了，也很关心天无，可是为什么还在生气呢
　　那些是伤药，夏天无一闻便知，他每次和别人打架，杜蘅给他涂的就是这些药，但是其中有一瓶颗粒状的药，夏天无却不曾见过，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这些药能送到他手上，就已经说明，杜蘅妥协了。
　　可是，当他打开布袋的时候，他的笑容凝固了，那是一袋决明子。
　　他记得他被杜蘅绑在树下时，杜蘅转身离开，说:“你若认我这个姐姐，就不要去。你若去了，你我姐弟情分，就此了断。从此，再无瓜葛！”
　　他一直以为，杜蘅是在唬他，杜蘅是比阿若姐还要心软的人。可是，这袋决明子告诉他，她是认真的。
　　他想起了杜蘅醒来时，包着阿若姐痛苦，那时他年纪尚小，不懂死为何物，她哭他便也跟着哭。
　　他想起，阿贞打他时，她总会跑上来护着他。
　　他想起，自己把她的鲈鱼烩吃得一干二净时气急败坏的杜蘅。
　　他想起，每次打架受伤给自己抹药膏时故意凶他的杜蘅。
　　他想起，为自己还了无数赌债也不气不恼的杜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