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炖山河》舒西

15、第十四章

　　云绯笑走了，杜蘅拿起筷子，看了看那条鱼尾巴，长叹了一口气，更是无从下口。
　　“吃饭。”魏裘不知何时折回，将一碗米饭放在杜蘅面前。
　　他竟饭菜都替自己留了。杜蘅有些受宠若惊，不解地看着他，问：“不会是，偷来的吧？”
　　“不想吃？我要倒了啊”魏裘作势要倒掉那碗米饭。
　　杜蘅无奈，接过米饭。
　　“为何不肯答应云绯笑？”
　　杜蘅低头吃饭，闷声道：“你都听见了，还问什么？”
　　“答应她。”
　　“嗯？”
　　“我希望你答应她。”
　　“我不……”
　　杜蘅一句话尚未说完，魏裘便打断她，接口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我也知道我不说，你是不会问原因的，还是让我主动告诉你吧，云绯笑的爹和南楚屠宫一事有关，我想要你接近云彪，调查此事。若你真不想知道南楚被屠宫的真相，请便！”
　　杜蘅顿了一下，仍旧埋头吃饭，道：“你知道，除了阿贞答应，我不会擅自答应别人。”
　　隔着一臂之长的方桌，魏裘伸手扣住她握碗筷的手，黑眸沉沉，仿佛要看进她心里去，只听他道：“杜蘅，你难道不知道，越是想撇清，越是说明，心中有鬼吗？”
　　魏裘的手很烫，扣在她的手上，仿佛要将她灼伤。杜蘅呆在原处，说不出话来。
　　魏裘却是促狭一笑，松了扣住她的手，道：“早知你会如此，所以我已与楚蔻贞说好，她同意了，这是她的信，你还有何话说？”
　　“你们，早就计划好了，对吗？你与阿贞，早就见过，对吗？”
　　仔细想来，那日快至东都时，阿贞说临时有变，让她回来，是为助魏裘调查此事吧，从虞城到东都，魏裘藏在暗处，根本未曾离开过，她的行踪，他了如指掌，而云绯笑那处，有冉尔告之。途中相遇，魏裘快马加鞭，只是想比在武招亲结束之前，赶回宝碗镇，落下她这一步棋。此人心思深沉，令人可怖。
　　“是。”魏裘什么也没有解释，他知道，杜蘅寡言，很多事，不会点破，但并不代表她不明白。
　　“阿贞既然允了你，我自会帮你，只是，”杜蘅放下碗筷，淡淡道，“魏公子如此大费周章，屡屡针对我，迟迟不肯将计划告之，只是为了戏弄于我吗？”
　　“是。”魏裘回答得很是坦荡，一丝羞惭也欠奉。
　　“不论你调查南楚被屠一事是出于何等目的，若你欲对阿贞不利，我是绝不会帮你的。”
　　“我调查南楚被屠一事，是为了帮你们找出你们真正的仇人呢？你不想知道幕后的真凶，是谁吗？”
　　“我们的目的不是复仇，是复国。”
　　“你这么想吗？楚蔻贞可未必这么想！她可是很在意这件事情！”
　　“我们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别紧张，我是来与你们合作的，你不需要对我如此警惕。”
　　“我并不想与你合作。”
　　“可你的阿贞倒很愿意与我合作，因为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我会帮她得到她想要的，而我想要的，”魏裘低头摸了摸下巴，看了杜蘅一眼，很是不屑，“她也能给我。我是来和楚蔻贞谈合作的，不是你。而你，只是一个对楚蔻贞言听计从的傻瓜而已。”
　　“你在挑拨我和阿贞的关系。以后要做什么，我自己问阿贞，不需要你转达。”杜蘅抱着碗筷，漠然地走了。
　　那晚，杜蘅自噩梦中惊醒，梦中倏而是在楚国，他们一家人尚且团圆，阿娘抱着阿若，哼着南楚小调，阿爹抱着她在写药方，莫不静好，霎时间天地骤变，硝烟四起，阿若伏在阿爹阿娘尸身旁哭昏过去，她走过去扶起阿若，却只见阿若的样貌已是八年后的模样，满身是血的躺在她怀中，已是没了气息。
　　铺天盖地的恐惧与悲痛席卷而来，杜蘅浑身颤抖，却怎么也哭不出一声来。

　　第二日，云绯笑缠着冉尔替她写了一封信，叫大柱二柱送去了赌坊。
　　鲈鱼小馆如往常一样生意兴隆，苏梨儿却有些心不在焉，直至外边有人连着催促了数声:“上菜！上菜！怎么还不上菜？”苏梨儿才醒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拿着锅铲，在灶台边杵了许久，鲈鱼都已熬烂。
　　她手忙脚乱重新煮过，端过去连声赔不是。
　　忽听得旁边有人连报了数个菜名，“水晶肘子，冰糖雪梨，鲈鱼烩，再来三碗米饭！”
　　都是夏天无最喜欢点的菜，是天无！苏梨儿无比惊喜，循声望去，果见夏天无歪歪倒倒地坐在邻近的一张桌前，指尖转着两根竹筷，眉眼带笑地看着她，说:“梨儿，快点啊，要饿死了。”
　　“哦。”那么饿，肯定是因为昨日去参加比武招亲，费了力气才那么饿的吧。苏梨儿情绪一瞬间低落，魂不守舍地去后边灶台炒菜。
　　端菜出来时，苏梨儿眼眶红红的。
　　上菜时，她还是忍不住想问:“你们昨天比赛，结果怎么样呢？”
　　“你哥去了，我没去。”夏天无说完，满满夹了一筷子的菜。
　　苏梨儿不敢置信，她看着夏天无，问：“你没去吗？为什么没去了？”
　　夏天无看着苏梨儿脸上又惊又喜的表情，笑，“因为，我没吃你做的饭，饿啊，饿就没力气比武啊！”
　　那吃了饭，有力气了，就回去比武了咯。苏梨儿瘪了瘪嘴：“那你吃完饭，还会去赌坊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夏天无又夹了满满一筷子的菜，毫不含糊的答。
　　苏梨儿一听，泪光盈盈于睫。
　　“吃了饭，我就去好运来下注，今天下午苏河和赵虎比，我押赵虎赢，肯定能赚！”
　　苏梨儿听夏天无这么一说，破涕为笑，“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要去赌坊比武招亲吗？”
　　苏梨儿低头，两颊绯红。
　　“嘶~”夏天无吃了一口鱼，突然捂住了嘴。
　　“怎么了？是不是被鱼刺卡住了？我去给你拿醋！你……”苏梨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转身准备去后厨拿醋，手却忽然被夏天无拉住了，她呆住了。
　　“梨儿，别去了，我没事，”夏天无拉住她，说：“我没被鱼刺卡住，就是菜有点……咸。”
　　他看见苏梨儿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嘴角漾出两个甜甜的酒窝，他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咸？”苏梨儿想起自己刚在后边一边炒菜一边抹眼泪的场景，怪不好意思的，想要遮掩过去，便说：“刚刚炒菜的时候，被烟熏了，抹了几滴眼泪，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夏天无应：“好。”我当然知道，你出来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呢。
　　苏梨儿没走。
　　夏天无问：“怎么了？”
　　苏梨儿支支吾吾半天，道：“手，手没松。”
　　夏天无很不好意思地松了手，摸了摸脑袋，道：“我，我忘了。”
　　苏梨儿嗔笑，旋即去厨房倒水。
　　倒好水，一转身，夏天无倚在厨房门框上，目光专注的看着她，他说:“梨儿，我要去参军了……”声音有些干涩。
　　他犹豫许久，终于说了出来。
　　“啪”水杯落地，水倾泻一地，东南西北毫无章法地四处流散着。
　　他，要走了……
　　她一直知道，宝碗镇这方小小的天地，束缚不住他的，她知道，终有一天，他会离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苏梨儿慌忙蹲下去拾地上碎片，不敢抬头看他，唯恐在他眼前落下泪来。她抿了抿嘴唇，迫使自己挤出一个笑来，说:
　　“那很好啊！我知道，你从小便一直想去参军，只是杜姐姐不让，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恭喜你啊，天……无……”
　　苏梨儿话未说完，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拥入怀中，紧紧地拥入怀中。
　　“傻瓜，想哭就哭出来啊……你这样，叫我怎么办才好”
　　夏天无轻轻揉了揉苏梨儿的头，苏梨儿的发梢上仍残留着饭菜的余香，鲈鱼烩的鲜美，冰糖雪梨的天润，芥蓝菜的清新。
　　梨儿做的菜是世上最好吃的菜，他想吃一辈子。
　　“梨儿，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