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炖山河》舒西

14、第十三章

　　杜蘅出门多日，医馆里积压了许多琐琐碎碎的事情，众人忙到掌灯时分，才将将做了一半，不过这个众人自然说的是杜蘅、魏裘、冉尔等人，云绯笑只忙着帮倒忙，以及——追着冉尔问东问西。
　　云绯笑问：“书呆子，那个是不是有一句什么什么古话叫，什么什么近乎勇也？”
　　冉尔答：“知耻近乎勇也。”
　　“哦！吃屎近乎勇也。”云绯笑如梦初醒。
　　“知耻，是知耻近乎勇也。”冉尔重点强调知耻二字。
　　“我知道啦，吃屎近乎勇也嘛!你不用老是重复，我很聪明的，说一遍我就记住了。哎？你怎么了？怎么跟吞了只苍蝇似的？”
　　“你，你，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不一会苏梨儿送了饭来，见到医馆里嬉笑打闹的云绯笑，苏梨儿先是一诧，后是眼眶泛红，继而放下饭盒抬脚便要走。杜蘅见苏梨儿有些异样，便招呼大家先吃饭，自己送苏梨儿出去，出了医馆门口，杜蘅拉住苏梨儿，问：“梨儿，怎么了？”
　　被杜衡一问，苏梨儿强忍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决堤而出，她扑进杜蘅怀中，抽抽噎噎地说：“杜……呜……蘅姐，天……呜……无和我……哥……呜……他俩要去参加……参加……比武……招亲……呜呜呜……”
　　哦，天无和苏河要去比武招亲。可是他们去比武招亲，梨儿为何要哭呢？杜蘅轻轻地拍苏梨儿的背，一边哄一边问道：“不哭不哭，梨儿不哭，梨儿……是舍不得我们家天无吗？”
　　苏梨儿的脸登时飞红，支支吾吾答：“我是，我是舍不得我哥哥……鲈鱼小馆还有事，梨儿，先，先走了。”说完红着脸走了。
　　杜蘅心情愉悦，准备回医馆坐下吃饭，饭桌上自然是已被风卷残云。
　　“诸位……真是好胃口。”
　　“他，他吃得最多，”吃得最多的云绯笑脸不红心不跳地用纤纤玉指指着魏裘，被魏裘一记眼风扫过，转而移向冉尔，义愤填膺地斥责冉尔：“身为一个斯文人，怎能做如此有辱斯文之事？”
　　“非也非也……”冉尔欲哭无泪，楚楚可怜地看向魏裘。
　　“留给你的。”魏裘将自己桌前装有一条鱼尾巴的碗放到杜蘅桌前，道。
　　杜蘅攒出一枚和蔼可亲的笑容，道：“诸位，过饱过饥，皆是不益于身体健康的，需得劳作劳作，以促消化。正巧，我白日里晒在院子的药还没收，虽说，明日不像会下雨，但着了露水毕竟不好，劳烦诸位帮我去搬进药房里可好？”
　　云绯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说道：“哎呀，外面的月亮真好看，我出去看看月亮散散步，散散步……”说完三步两步溜出去了。
　　待冉尔与魏裘去院子里收药材，杜蘅取了竹筷，巴拉了几下那条鱼尾巴，不禁一声轻叹，刚准备坐下，云绯笑不知何时又坐到了杜蘅对面，眼巴巴地盯着杜蘅。
　　杜蘅愣了愣，问：“喜欢吃鱼尾巴？”
　　云绯笑摇头，依旧眼巴巴地盯着她。
　　这哪里是不喜欢，分明是很喜欢。杜蘅无奈，将碗推到云绯笑跟前，道：“吃吧。”
　　云绯笑依旧摇头，依旧眼巴巴地盯着她。
　　杜蘅想了想，将碗拿了回来，看了看云绯笑，问：“你有话要与我说？”
　　云绯笑点头。
　　“你说。”
　　云绯笑犹豫片刻，难得慎重地道：“你能帮我治一个人吗？”
　　“谁？”
　　“我娘。”
　　杜蘅微诧，她之前听村人说，云绯笑的阿娘早已不在人世了。
　　像是猜到杜蘅心中所想，云绯笑戚戚一笑，道：“杜蘅姐，你一定也听说过，我娘在我爹来宝碗镇之前就去世了吧？”
　　杜蘅沉默，没有说话。
　　云绯笑低头，看地，又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爹从小便和我说，我娘是感染风寒因病去世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爹。上次，魏裘与夏天无在好运来打赌，我和我爹就在柜台后面，我爹看见魏裘赢了之后，脸色很不好，我担心我爹，就想跟着去瞧瞧，然后，我就看见我爹进了后院的一间屋子，那个院子我爹从来不让人进去，连我也不让。我很好奇啊，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呢？所以我趁我爹进去后，我就偷偷躲在窗外，然后我听见我爹叫里面那个人‘笑笑她娘’，我这才知道那个房间里锁着的人，就是我娘，原来我娘并没有死，她只是，她只是疯了。”
　　云绯笑盯着地面，始终没有抬头，杜蘅看不见她的神色，却听得出，她言语间越来越颤抖的声音。
　　“所以，你想让我治好你娘？”
　　“想，很想很想，我想我娘亲若是清醒的，一定不会让我爹给我比武招亲的，一定会同意让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那你有问过你爹，他想要治好你娘吗？”
　　“我爹怎么会不想呢？我爹很爱我娘亲的，他肯定也很想要我娘亲醒过来的。杜蘅姐，你帮我，好不好？”云绯笑抬头看她，眼中满是期待与恳切。
　　杜蘅犹豫了一下，没有答应，“这件事情，你同你爹商量好再来找我罢。”
　　云绯笑腾地站起来，“你为什么不答应？只要你能治好我娘，你要多少诊金都可以，我可以不要你还夏天无的赌债，还可以多付你诊金，只要你治好我娘……”最后一句几乎有些哽咽。
　　此时的云绯笑，很让杜蘅心疼。
　　杜蘅略略猜测过云绯笑投宿医馆并非单单为了比武招亲赌气，而是另有所求。宝碗镇并不大，躲在医馆不出三日便会被找到，若是真心想逃，早就离开宝碗镇了，她一定是有其它要留下来的理由，云绯笑不说，她便不会多问，她不愿节外生枝，给阿贞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现在，那个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云绯笑，为了她的娘亲，放下骄傲苦苦相求，只愿自己的娘亲醒来。
　　这样的云绯笑，让她想到了阿若，她的阿若呢，在她昏迷的八年里，为了救醒她，又求过多少人，受过多少苦？
　　杜蘅想，若阿若能好好活着，她愿昏睡一世，也不愿醒来时，亲眼目睹阿若死去。
　　“你怎么知道你娘亲想醒来呢？也许你阿娘之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才选择这样的方式来逃避痛苦，你却要将她再拉回痛苦中去，你凭什么，替她做这样的决定！”
　　杜蘅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得很轻，很轻，轻到风一吹便要散了，可一字一句都用尽了杜蘅所有的力气。
　　很久以前，杜蘅就明白，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痛苦，清醒的人尤甚。有的时候，有些事情，糊涂一点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可阿若不明白，云绯笑也不明白。
　　云绯笑一下愣了。
　　杜蘅缓和一下语气道：“你先问过你爹吧，你爹若是不同意，我也见不到你娘亲，更别说医治。”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医治我娘亲的。”云绯笑本想软的不行来硬的，她想了想，与杜蘅商量道：“是不是只要我爹同意了，你就会答应医治我娘亲？”
　　“我会考虑。”
　　“好。”得到了杜蘅的答复，云绯笑干脆利落地走去，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