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炖山河》舒西

12、第十一章

　　娆山：桃夭灼灼，满布娆山，蔚如朝霞。
　　豆蔻：凡物盛多曰蔻，花性热，淹至京师，又名苏乞迷罗。词曰：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郑平与楚蔻贞本该是两个除了战场，不该在别处相遇的人，至少，楚蔻贞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有敌对的身份，敌对的立场，过去是敌对的，现在敌对，将来也未必有什么变化。
　　可是命运终将他们提前凑在了一处，他们终究是在除了战场之外的别处，相遇了。
　　他们第一次相见，在楚民骚乱之前。
　　楚蔻贞结束了她的军营特训，叶老将军将毕生所学皆教授予她，楚蔻贞学得认真，操练也很是刻苦，武功不下军中任何一个男子，带兵点将都有自己当年叱咤疆场的风范，叶老将军无比欣慰，只觉复国有望，无愧楚王王后在天之灵了，因而有意放她出去历练历练。
　　叶襄给楚蔻贞的第一桩差事，便是打探故国的形势。楚国有不少遗民可以收入麾下，壮大复国的军队，他想，日后若要复国，少不了要与郑国一场恶战，军队是少不了的。八年前，郑国挥兵楚国的时候，他自己麾下一只军队残存下来，他一直暗中悉心操练这只军队，甚至不惜将公主送到军中与他们一同培养，就是为了复国的那一天。可是，要复国，一只军队，无疑是螳臂当车，他需要团结更多的楚民。
　　杜蘅一直认为，凡事皆有因果。叶襄总以为楚民们都和他一般无比期望楚国复国，然而楚民只想好好过日子，吃饱穿暖即可，谁称王，哪个国家，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他们的复国之途最终以失败告终，自此便可窥见一斑。
　　楚蔻贞来到楚国与郑接壤的虞城，才知道楚民的日子并不好过。

　　（楚国的时候更不好过，楚国地位高，但是赋税严重，收的税都被用来替王后造宫殿，自己挣的还不够交税，在郑国，虽然地位低下，但是可以吃饱穿暖，但是当你都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又有什么心思去关心自己的社会地位呢）

　　郑王有过旨意，要善待楚民，但楚国亡了，虞城的郑国官员终究有些将楚民作亡国奴来看，年轻力壮的楚民被强征去修筑工事，开山采矿，老弱妇孺又被当成最下等的奴隶，随意买卖……
　　楚蔻贞路过，见一个郑兵正抽打一个逃跑的楚民，正欲出手，只见另有一人已出手将那郑兵的鞭稍抓在手中使那郑兵使力不得。那时，楚蔻贞还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叶襄常与她提起的，今后在战场上最最需要提防的劲敌，不败将军——郑平。
　　有人出手，她自然无需出手，只站在一旁凑热闹，既好奇这人明明身为郑人为何要替楚民打抱不平，又好奇这人哪来的胆量敢与官府相斗……
　　郑兵见那人气势汹汹，威风凛凛的，不像是一般平民百姓，于是假意赔笑脸问：“不知官爷在哪任职？”
　　郑平被这人前后的突然转变惊得呆了一呆，但仍旧没忘郑治交代过要微服私访，便道：“我不是官……。”
　　不是官……郑兵立马变了脸，怒喝：“不是官！不是官你也敢阻碍官爷我办公？”
　　郑平答：“郑王有旨，要善待楚民，你不能打他！”
　　“笑话，天高皇帝远，在这里，我们县太爷最大！想逃跑就得打！”
　　郑兵用力想甩动自己鞭子，郑平拽住鞭尾，稍一用力就将郑兵整个人都甩在地上，骨碌骨碌在地上滚了几滚。动静惊动了其他官兵，一大拨官兵呼啦啦地将郑平围了起来，郑平游刃有余，对付这一堆无名小卒全然不在话下，但是鉴于是自己国家的官兵，郑平也不愿伤了自己人，因而出手并不太重。
　　楚蔻贞对这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气很是赏识，出于英雄惜英雄的心理，本不愿搅和进来的楚蔻贞在看见有人欲从背后偷袭郑平时，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后来，楚蔻贞想，若时光倒转，她绝不会出手，也绝不会跳进围住郑平的那个包围圈，绝不会与郑平并肩作战，也许，他们就不会有后来。然而，她终究是跳了进去，那个圈圈住了郑平，也圈住了——自己。
　　“以多欺少我可看不下去！想打架——我陪你们打！”楚蔻贞笑，回头问郑平：“我十招之内搞定他们，你呢？”
　　“少你一招。”郑平站在楚蔻贞背面，没有回头，声音却很洪亮。
　　“那就比比？”
　　“好啊。”
　　不出片刻，两人脱离了包围，来到一家酒楼。
　　这一架楚蔻贞打得酣畅淋漓，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合拍的武友，楚蔻贞一高兴就想喝酒，拍拍郑平的胸口道：“能喝吗陪我进去喝几杯？”
　　郑平抱拳：“走！”
　　两人勾肩搭背进了酒馆，直呼要店里最好的酒。
　　郑平举了酒杯，一口饮尽，酒香醇厚，余韵悠长，郑平不禁赞叹道：“好酒！早就听说楚国的桃花酿十里飘香，今日一尝，果然名不虚传！”。
　　郑平的父亲正是当年领兵南下攻楚的上将，当年郑老将军兵临南都，曾豪情万丈对众将士说：“南都一破，郑某以桃花酿飨三军！”
　　“破南都，飨三军！破南都，飨三军！”将士们叫好的声音直入云霄。
　　那时，随军历练的郑平也在其中，胸中无限豪情。
　　楚蔻贞自是赞同，道：“你这粗人竟也识得桃花酿？酒品不赖哈！”
　　店小二闻得郑平此言，连连附和道：“两位客官说的极是，这正是楚国扬名天下的桃花酿。楚国的桃花酿那是只有楚国娆山的桃花才酿得出，别处可是酿不出这等美酒的。这桃花酿本是南都宫廷自酿的美酒，宫外是喝不到的。若不是南都被破，配方流出宫外，客官便没有今日这等口福了。”
　　“听说这第一杯桃花酿是楚国的王后亲手为楚王酿的，配方也是出自楚后之手？”楚蔻贞故作不知，向店小二问道。
　　“那楚后可是楚国一传奇人物，不仅酿得一手好酒，水吟台一舞更是惊艳绝伦，楚王一见倾心，立即册封为后，自此独宠楚后一人，为楚后造水吟台，修千叠塔，建阆苑，筑莲池，简直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于一身呐。”
　　“为博红颜一笑，如此大兴土木，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真是骄奢淫逸，劳民伤财，也难怪最终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被天下人耻笑。”郑平感慨。
　　“哼……郑国君主斥千金之资为王后筑华殿，修锦池，天下人皆称伉俪情深，而楚王为楚后筑殿俢池不及郑国一二，却背上了骄奢淫逸的骂名，天下人真是偏心！”楚蔻贞言语之间略带不甘，神色微恙。
　　“非也非也，郑国人口多达百万之众，而楚国上下人口不过二十万，充盈国库，郑国只需征税一成，百姓纳税之后除去吃穿尚有盈余，而楚国需征税五成之多，纳税之后百姓便是吃穿都成问题了。”郑平解释道。
　　这番话是郑治说给郑平听的，彼时楚国还未亡国，郑治年仅十三，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说，现下，楚国上下对楚君积怨已深，楚国大势已去，正是攻下楚国的好时机。
　　初时，郑平不太明白。然而不过数日，攻打楚国的诏书便下达至将军府，郑平的父亲亲自领兵出征，郑平亦随军一路南下，直捣楚都，竟是顺风顺水得很。那时，郑平才明白郑治话中深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楚君民心已失，楚军将士们已不愿为之奋力守关了。
　　“呵呵……”楚蔻贞冷冷地呵呵两声，便开始卯足了劲儿地给郑平倒酒，心中盘算要狠狠整这个粗人一番。
　　楚蔻贞吩咐小二：“再来两坛好酒！”顺手塞了小二一张纸条。
　　不多时，一群官兵风风火火将酒馆里三匝外三匝围了个水泄不通，乒乒乓乓携刀带棒的就要到楼上来。
　　楚蔻贞一脸惊慌，大声对郑平说：“这位大哥，官兵来了！你先跑，我断后！”
　　郑平大手一挥，说：“不不不，你先走……你先走……”
　　“叫你走你就走！”说着楚蔻贞一把将郑平从楼上的窗口推了出去。
　　被楚蔻贞灌足了酒的郑平像个秤砣一般直直从楼上落入窗下的湖中，哗啦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开来，砸出一个巨大的水坑。
　　不是吧？这个粗人不会水？还是灌得太醉？
　　湖面渐渐平静下来，楚蔻贞眼瞧着郑平咕噜了两声沉下水去，没了动静，犹豫片刻，纵身跳了下去。
　　隔着碧绿的湖水，郑平悬浮在水中，楚蔻贞拨开水流向郑平游去，郑平气息微弱，她扶着郑平，给郑平渡气。
　　楚国午后的阳光透过微漾的湖面，落在两人之间。粼粼湖水中，潋滟波光下，楚蔻贞的脸，忽明忽暗，柔和而美好，唇上尚有桃花酿的余香。令郑平想起了娆山上蔚若朝霞的灼灼桃花。
　　郑平醉眼朦胧，只觉此情此景，如坠梦中。
　　不过一瞬，郑平便清醒了，因为楚蔻贞给了他胸口一记重拳，愤愤地骂道：“喂！醒了没啊？还是死了？”
　　郑平一口湖水喷出，洒了楚蔻贞满头满脸。楚蔻贞目眦欲裂，郑平打着呵呵笑了。
　　彼时暖日微醺，清风拂柳，有些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