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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她们没有料到会经过南都,如此的,猝不及防。
      南都,是楚国的都城。
      楚国鼎盛之时,如爝爝春火,无国可与之比肩,如今,已是燃后的余烬,郑国一声轻叹,便化作飞灰。
      阿贞曾无数次和杜蘅提起南都的繁华,十里锦铺,酒旗翻飞。
      南楚山水天下独绝,桃花酿十里飘香。
      她说,南都有一座千叠塔,悬灯可照千山夜色,卷幔可赏五湖秋光,塔上的万寿钟,百年不锈,其音可致千里绵久不绝。
      而如今,而如今,这满城芜芜菁草,又是何时在这里肆无忌惮地疯长。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夜半醒转,没有看见阿贞。
      杜蘅悄悄起身,窗外,雨淅淅沥沥下着。
      她携了雨伞与风衣,向千叠塔走去。
      果然,千叠塔下,沥沥雨幕中,立着一抹消瘦白影。
      杜蘅走近,将伞移至楚蔻贞上空,替她披上风衣。楚蔻贞如未察觉一般,一动不动,直至杜蘅掏出帕子,替她拭去脸上的水渍,她才略侧了侧身,推开杜蘅的手,道:“我没有哭,是雨。”
      她往前几步,又走进雨幕当中,走到坍塌的石柱旁,杜蘅撑着伞追上去。
      她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杜蘅听:“这里,父王以前长带我来,我们在这里下棋,父王总是让着我,所以我总赢……还有这里,这里原来有一个大瓷缸,瓷缸里养了好多莲花和锦鲤……”仿佛回到了那段美好的孩提时光,阿贞竟孩子般笑了起来。
      “阿贞……”杜蘅想劝慰她,可面对这样的阿贞,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一股苦涩如鲠在喉。
      阿贞的笑忽然凝结,她扭头,惶然地问:“你有没有……有没有听到蟋蟀的叫声?”
      杜蘅一怔,摇头。
      “有的……是大将军……在那边。”楚蔻贞徒手翻开一块又一块残砖碎瓦。
      终于,她捉着一只大蟋蟀欣喜地对杜蘅说:“阿蘅,你看……真的是大将军!大将军是我四岁的时候,父王从各地进贡的蟋蟀中替我选的最厉害的一只,你看,他头上有一个黄褐色的小圆点,他就是我的大将军……以前我带着大将军战无不胜,只是,只是后来我把他弄丢了,全宫上下找了整整一月都没有找到他,不曾想,今日,竟在这里遇见他了……哎……大将军……”
      大将军从阿贞纤长的指中逃脱,朝千叠塔的入口跃去,仿佛指引着阿贞进入那幽黑深邃的塔内。阿贞跑着,没入了那片黑色当中。
      “阿贞……”杜蘅收了伞,惴惴不安地沿着不断盘旋的石梯向上,无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阿贞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有冷风灌进来,夹着寒意,杜蘅拢了拢衣袖,只觉浑身冰凉。
      百转千叠,终于,到了塔顶。
      塔下唯有夜色浮动,不见人家。
      塔上,阿贞立于一座古朴而满是积尘的铜钟前惘然失神。
      “父王每年元月初一都会带我和母后来这里敲万寿钟,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时,我个子还小,还够不着钟,父王与母后一起抱着我敲钟,我还记得,钟的声音悠远沉重,荡荡悠悠,荡荡悠悠在空中久久回响,而我们的子民,在塔下齐齐跪拜,匍匐在地,俯首称臣。”
      “父王,阿贞回来了……可是,父王,你在哪里?你不是说……”阿贞哽咽一声不再言语。你不是说,最疼阿贞了吗?阿贞要什么都会给阿贞吗?阿贞不要做公主,不要打仗,阿贞只要你和母后回来……
      “阿贞,我陪你回去休息,好不好?”阿贞的状况,让杜蘅很是担忧。
      “不用。我想自己走走,你别管我,也别跟来,我没事。”楚蔻贞恢复了往日里命令似的语气,沿着石梯下塔,消失在那片黑色中。
      杜蘅站在塔顶,有风自天际吹来,冻彻心扉。
      她忽然有些茫然,看不到光。
      翌日天明,阿贞被郑平送了回来,阿贞喝得烂醉如泥,嘴中含糊不清地行着酒令。杜蘅扶过阿贞,一脸戒备地盯着郑平。
      郑平坦白:“我去酒馆喝酒,恰好遇见楚姑娘喝得不省人事,便顺便扶楚姑娘回来了。”
      郑平又道:“我绝对没有做任何有违礼法之事,只是情况特殊,才不得不不顾男女大防的礼数……”
      杜蘅点头:“郑将军可否回避一下?我想替阿贞换身干净衣物,郑将军若是不嫌弃,可否去楼下管店小二要碗醒酒的汤药来,杜蘅替阿贞谢过郑将军了。”
      “我这就去!”郑平在军中向来雷厉风行,蹬蹬便下了楼。
      杜蘅关了门,替楚蔻贞换了外面的衣裳,扶她躺下,耳边只听得阿贞胡说了一通酒令,杜蘅无奈笑笑,扯过被子替她盖好,却听得阿贞迷迷糊糊中喊了一句:“父王,父王……回来……”
      杜蘅骤然紧张了起来,阿贞平日里酒量不错,很少喝醉,今日却与往日不同,阿贞心中难受,一心买醉,若是在郑平面前,说出了什么,阿贞的处境就大大不妙了。
      郑平端了药,便上来敲门,杜蘅开门,郑平一进屋,便觉头有些沉,步子晃了几步,勉强稳住药碗,没撒了出去。
      他朦朦胧胧听见杜蘅在问他,“郑将军,你怎么了?”然后他被杜蘅扶着坐下。
      他将药递给杜蘅,勉强地微微摆了摆手,说:“不碍事,可能是酒劲上来了……这酒……后劲怎么这么大?”
      说完,便晕倒在桌上了。
      “郑将军?郑平?将军?”杜蘅接连唤了郑平几声,郑平都没有应答。
      确认郑平是真的晕倒了,杜蘅自药箱中取了一只哨子大小的竹节,她将竹节置于郑平鼻下微微摇晃,微不可闻的香味自竹节中溢出,郑平轻轻哼了一声。
      杜蘅轻声问他:“郑平,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得到……”
      “那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好……”
      “今天,你和姑娘一起喝酒了?”
      “是……我什么也没做……没有……”
      “那个姑娘喝醉了之后,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说……要和我猜拳……”
      “还说了什么?”
      “她说……她可以将整家店的酒都喝光……不醉……”
      杜蘅哭笑不得,又柔声问道:“还有呢?”
      “她说……我是个大木头……大傻瓜……”
      “还有吗?”
      “还有……还有……我要娶她……”
      “这是你说的?还是姑娘说的?”
      “我……我说的……”
      “你为什么想娶她?”
      “我娘说,和一位姑娘有了肌肤之亲,就一定要娶她……”
      郑平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险些将杜蘅惊得跌下凳去,她缓了缓心神,仔细询问个中缘由,方才明白不过一场虚惊。
      杜蘅收了竹节,用针刺他人中穴,郑平猛然醒来,全然不记得方才之事,只觉头仍是昏昏沉沉,如宿醉之后的头昏脑胀一般。
      杜蘅一本正经道:“郑将军醉得厉害,还是回房歇息较好。”
      “是是是……”郑平告辞离开,扶着昏沉的脑袋,纳闷,自己明明没喝醉啊……
      那是杜蘅配的一种迷香,可以让人在毫无戒备的状态下说出实情。即便请其他大夫来查也是与醉酒的症状一般无二。
      “堂堂医仙,也会用这种卑鄙手段?”魏裘不知何时进了屋内,站在杜蘅身后,悠悠然地吐出这么一句风凉话来。
      “堂堂神偷,不也会嫁祸他人么。”
      “我这人最见不得别人清净。更何况——不把这水搅浑,怎好浑水摸鱼?”
      “那当真要可怜那条被摸的鱼,真是条不能再倒霉的鱼了。”
      魏裘欺下身来,慢慢地,慢慢地逼近杜蘅,直至他的影子整个地将杜蘅笼住。
      他笑眯眯看着杜蘅的眼睛,道:“哦!你这么认为?”
      杜蘅后退一步,不说话。
      “你说,若是郑平知道了楚蔻贞的身份,你当如何?”魏裘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问她。
      “……”
      “你会杀他?”
      “……”
      “呵!我以为,大夫,都只会救人的。”
      “我不会杀他,但我会用药抹去他的记忆,但是,如果阿贞要我杀他,我便会杀他。”
      “为了替楚蔻贞隐瞒身份,你连郑国都敢得罪……我倒是小瞧你了!”
      “……”
      “如今我已知晓楚蔻贞的身份,你想杀我吗?”
      “我亦不会杀你。”
      魏裘觉得惊奇,道:“你不怕我说出去?”
      “你不会。”
      “这么肯定?”
      “阿贞说,你有求于我……你若陷阿贞于险境,我是决然不会帮你的了。”
      魏裘慢慢地眯起眼睛,忽而促狭地笑道:“你如此护着楚蔻贞,可知她待你如何?她与你失去联系这些天,做了些什么,她可曾告诉你?”
      “你不用枉费心思挑拨我与阿贞的关系,我若想知道,自会去问。可我并不想知道,阿贞醒来之前,请你离开。”
      “唉,”魏裘揉揉眉心,很是头疼的样子,“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随后身形一闪,顷刻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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