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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撞板 ...

  •   正值晌午,方缱从院子里折了一束梅插在屋里空了好些天的花瓶上,老班主又在外头喊起来了:“方缱!时候到了!该去李老板府上了!”
      又去,又唱,成日给他唱,干脆把我卖给他得啦!
      方缱皱着眉头边碎碎念着边往外走,班主站在门口正巧听见他最后那句,抽了抽鼻翼道:“李老板早有这意思啦,我是一直没问你,只要你点个头,我就让你跟他走。”
      方缱弯着眼角拿手扇风:“开玩笑不行啦,谁说我要跟他走,戏班子才是我的家,您是我的衣食父母啊。”
      老班主剜了他一眼,早听厌了他嘴里这套:“行了行了赶紧上车吧,哪家客人成天派人来接戏子的,就你有这个福气。”
      “倒还不如不要呢。”方缱哼了一声,掀开袍子钻进老爷车里。
      他琢磨着今晚得早些回来,昨天好不容易在温家门口等到温婉,好说歹说才答应了今晚跟他上街转转,他是万万不能迟到的。

      到了李致之家门口,方缱一手提着化妆箱,一手推门进去,过了院子就看见李致之一身黑色长袍正坐在内堂喝茶,他跨过门槛停在堂下,弯腰作了个揖:“李老板好。”
      李致之挥了挥手叫他坐下:“今天怎么这么久。”
      方缱仰头笑了一下,偏分短发乌黑油丽,在眼底下闪着光泽。
      “李老板您未免自私了些,我不仅要听您要求每日来这儿唱,还有戏班子的活要干,新收的徒弟要教。只是现在不能再上梨园的戏台唱了,倒是个遗憾。”
      “在哪儿唱不是唱,梨园里头人来人往吵吵闹闹,麻烦也多,唱也唱不得安生。”
      “那是您喜清净。”方缱挤了挤眼,“我可喜热闹。”
      李致之哼了一声,抬手倒了一杯热乎花雕递给他。方缱起身接了过去,垂头嗅了一下:“早些就看出来李老板喜欢喝花雕,不过这次的好像没有上次的好。”
      李致之歪着头看他。这人的眉眼英气俊朗,眼神里却仿佛天生飘出一丝哀弱媚态来,许是唱多了戏,职业习惯和生活习性已是混淆不分。他越看着,越觉得那眼角嘴角的线条深刻好看,偶尔梦里也能无端出现,倒挺有意思。
      “你能品得出哪好哪不好?”
      方缱早已喝空了酒杯放下,片刻才听见李致之问出这么一句,只耐心应道:“上次温的时间久些吧,气味醇香,味道甘冽,像是刚从怀里捂出来似的还有点软和。”
      李致之不太想提那晚的事,方缱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于他是个难堪。他不追究,但不代表心里没疙瘩。
      “李老板,那咱们就开始吧,早些结束,今晚我还有点私事。”
      方缱站了起来,提起化妆箱上了偏房。李致之喝干杯底最后一口酒,也起身向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开了梅,浅粉和素白交结,一块一块绽开在枝桠上,趁着晌午微醺的冬阳,便像是晒出了汁儿似的散发着淡雅婉转的香气,那小巧玲珑的花瓣重重相叠,仿佛能生出水晶来。
      李致之往台子底下一坐,手边酒香萦绕,下人抱着二胡琵琶铜锣皆入了座,又等了半晌,就看见方缱含着一抹幽香从后台上来了。
      私人戏台少了梨园里的那些开场规矩。李致之说了声好,这戏便开始了。
      今日方缱穿了一身浅血牙玲珑短袍,拖着一双又长又软的水袖,那发套上只插了几支素雅发簪,妆也化得清淡秀气。李致之摸着下巴沉思,他倒是特别喜欢这孩子天生的一股机灵劲儿,每日来唱戏也从不打个预告,且看他画的什么妆,穿的什么衣,就猜他该唱的什么戏。
      可大多数时候就他这个戏痴也猜不出来。
      不过倒也多了份乐趣。
      他最是喜欢方缱在台上换做女儿身掩面哀叹之时,一颦一笑满是纤纤女儿情,偶尔身处戏中有意无意望着他句句婉唱,便觉得那目光是真的,那语气是真的,那景那情皆是真的。俱往矣,也不过梦中几分。
      李致之瞧着他,看他在台中央转了几步,偏头一句:“一阙楚江情,曾自会心领略,半载度唱腔。”却是抢了那琴乐几拍,余声未了,便多了一丝慌乱不堪。
      李致之抬手,声乐俱停,方缱站在台上怔怔然看着他。他起身将边上人怀中的二胡接了过来,略调试几分,手腕一抬一转,细腻琴声便泄了出来。他抬头望着方缱道:“刚才乐声慢了几拍,我来试试罢。”
      方缱意会过来,不声不响站好台步再次开始。李致之的二胡拉得意外好,倒不像他本人表现出来的冷峻作风,他的二胡轻快闲雅,带点沧桑,指尖灵活有力,每一声都稳而健,仿佛能带出滔滔江水,猎猎秋风,遥遥草场,哒哒马蹄。
      方缱忽然觉出一丝窘迫之意,戏里戏外,都像是被他压制束缚着一般。他想起温婉,心里觉得有些悲凉。
      他唱得再好再受欢迎,也只是个小小戏子而已。不作生不作死,没有自由没有自我,笑罢泪罢,为的都是戏里的人和故事。

      了了一场,方缱在台子边上坐了下来,显得有些沮丧。
      李致之还在回味着方才那场参与其中的戏,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怎么了?”
      方缱歪着头看他:“不如今日就到这里吧,李老板。”
      “今日可只唱了平日里的一半。”
      “我知道,”方缱扭过头去,“我赶着去见一个人。”
      李致之收回了嘴角的笑意。
      “李老板,往后隔一天来给您唱一次吧,价格折半。”
      李致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早知道的,方缱跑了一次,就会跑第二次,第三次。他从来就不是个拿了钱就乖乖听话任人摆布的主儿。
      给他唱戏,远没有在梨园唱得快活。
      可是那又如何。他李致之这上半生向来靠的是生拉硬拽,这命是拽回来的,官是拽回来的,还有什么拽不得。
      “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方缱皱着眉头一脸薄相:“记得,但是恕我不能从命。这事儿,阻不得拦不得,只能追只能赶。”
      “只能追只能赶是么。”李致之起身近前,将他头上的一只银钗抽了过来。
      “你去吧。”
      方缱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咧开嘴笑了出来。他轻快地从台上跳了下来,三两步跑回偏房脱衣卸妆,然后换回来时穿的那件素白长衫,一边拢着头发一边风也似的跑了出去。
      李致之低头看着手里那只银钗,觉得挺有意思。
      那就看你追不追得上,看我赶不赶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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