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调》鹿三

99、第九章 承诺重

　　我知那人便是年轻时候的姜漫城。

　　姜漫城也是临时起意才来的明月山庄，只是运气尚好，连着下了十天半月的雨，整个白冗就像是空中国度，蒙着一层梦幻的纱，今儿天晴又恰巧让他遇上一池星繁月明。

　　如此良宵美景，美酒在手，又是和难得的知己，千眀心胸激荡，呼退所有的下人，那架势便是想要和姜漫城彻夜长谈。

　　“好酒，好酒。”姜漫城的衣襟早已经湿了一大片，也不管，只喝得畅快淋漓，“没想到你这明月山庄也藏着佳酿。”

　　千眀坐了下来，轻轻给自己斟了一杯，笑道：“不比王爷府中的酒窖，那才是汇集天下美酒。”

　　“你是怕我常来才这样说的吧。”姜漫城今夜的心情似乎很好，眉眼里是我呆在王府的日子里不曾见过的疏意浅朗，“亏我还老想着你，你就太不够意思了，自从将后月接到了庄子里，你都有好久没有踏足我姜王府了。”

　　千眀想起那个嘴硬却爱脸红的姑娘，心湖的青荇草，一片柔柔的软。像是赤脚踩空，以为是陷阱，却是误入了热气腾腾的温泉，从身到心的舒爽。

　　姜漫城见他走神，畅快大笑了几声，打趣道：“后月是给你下了什么毒，居然如此魂不守舍。莫忘了她可是我让给你的。”

　　千眀微微一叹：“若是王爷经历过情不自禁，便知晓我今时今日之感受实乃情非得已。”

　　“好一个情非得已。”姜漫城豪迈，仰天又是大笑，又突然想到什么，“你准备何时迎娶后月？”

　　千眀仰头饮尽杯中的酒，为自己斟也顺当为姜漫城斟满空酒杯：“你怎么比我还急。”

　　“你早些成家，身旁有人看着就能定下心来了。”说罢，姜漫城仰头望月，指向头顶那颗分外明亮的星，觉得有些奇妙，“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明亮的星星。”

　　千眀听了，便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会这样？”

　　两人征战沙场多年，潜移默化中早已经有了默契，姜漫城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千眀，到底怎么了？”

　　千眀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清晰：“那颗星被北斗七星环绕，众星拱月，那分明就是帝王星。相传历代天子降生的时候便会有帝王星出现。我的师傅曾说过帝王星一般都是很微弱的，这般闪烁还真是少有。”

　　“怎么会出现帝王星？”姜漫城有些惊慌，再也坐不稳，立刻站了起来，“能不能确定帝王星指向的位置。”

　　“可以。”千眀掐了掐手指，细细推算，“如今是崇得五年，帝王星的结印阵便是瀛鸯、鸠烛、蛊羽、犀婴、蝎夔、介赑、丝咫、雾餮、赉渫、澞塬……”

　　千眀说到一半，蓦地睁大眼睛，脸上的震惊更甚。

　　姜漫城也屏住了呼吸，声音又沉又小：“你怎么不说了？”

　　千眀半天才慢慢道来：“帝王星指向的位置是明月山庄。”

　　千眀和姜漫城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半晌无声，姜漫城率先打破静寂的氛围，怀疑道：“你可看准了。”

　　千眀抿了抿唇，艰涩地说道：“我已经暗暗推算了三次，结印阵算出来的结果千真万确。”

　　“明月山庄最近可有哪些人来？”姜漫城的眼神由最初的涣散变得犀利幽深，仔细看里面蕴含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千眀跟在姜漫城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源源不断的杀气，那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战场上那个手拿长戟，威风凛凛，杀红眼的铁血将军。

　　“千眀，你跟着我也这么些年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是谁。山庄就这么大，我一查便可知道，可是我想要你告诉我。”姜漫城的手缓缓落在千眀的肩膀，又稍稍加重了力道，眼光一冷，“你知道我的计划不能允许这样大的变故发生，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我的计划，这个所谓的帝王星必须死。”

　　的确，千眀已经能够确定帝王星指的是谁，后月身边那个贵气逼人的孩子。从见到他的第一眼，他便知道后月收留的这个孩子假以时日必定不是池中物，只是他倒没有想过他竟然有凌驾万人之上的福分，只是眼前看来，是祸不是福。

　　“给我一些时间，我来解决这件事。”

　　千眀心知肚明，这样的话只是说来暂时缓解眼前的矛盾。姜漫城自然也是知道他在拖延，但是他没有揭穿他，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千眀并没有想到十全十美的好方法，反而认清了后月和那个孩子的关系有多亲密，她将他看做亲生的一般，两个人总是黏在一起笑得前俯后仰，连他在一旁看了都会嫉妒。若是他真做了伤害那孩子的事情，他确信，依着后月的性子一定会杀了他，然后她也不会一个人活着，可他从未想过要让后月对他有一丝丝埋怨和憎恨。

　　但姜漫城对他恩重如山，知遇之恩本当万死不辞，涌泉相报，更何况好几次为了救他，姜漫城差点死在战场上。

　　千眀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死胡同，有些进退维谷。

　　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姜漫城在这段往事里绝不可能担任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或许他还是一个致命的症结。

　　不知为何，我有些不寒而栗。

　　我抬头看着天，幽暗的背景之中游荡着丝丝将散未散又飘渺的云，早已经不是初时那漫天的繁星，整个天空像是被黑纱蒙住了一般，没有什么光亮。

　　这夜沁得吓人。

　　玄觞镜中的画面又换了场景，我想应该是因为千眀的心智只有几岁导致的，他对于那些往事的记忆就算在脑海深处也是微弱而紊乱的。我不能要求更多，只能凑合着看。

　　关于姜漫城说的什么时候娶后月的事情，千眀有自己的考虑。他一直在找寻一个立功的机会，想借此让皇上金口赐婚于他和后月。

　　虽然后月并不在乎这些，她甚至告诉他就算没名没分地呆在他身边都是好的。后月并不是酸溜溜地说说而已，她的表情很认真，怀着心甘情愿的态度。这也让千眀更加确定，这个女子他一定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事，风风光光娶她过门。

　　千眀的想法得到了姜漫城的支持，他还热心地给他支招。

　　说是白冗边沿的两个临国，珈蓝国和北隅国将两国兵力联合在一起，在白冗边防妩城掀起一场战事。

　　边防的守城官派人八百里加急到帝都请求支援，可白冗地域跨度宽广无垠，皇上就算派兵过去也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敌国攻陷那座城池了。

　　姜漫城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千眀也就心领神会了。当日夜里便赶到皇宫向皇上请命赴战。皇上感叹他乃国家良将之余，允诺他若凯旋，必定重重有赏，这恰好中了千眀的下怀。

　　次日，千眀执着御赐的令牌，领三千精兵快马加鞭赶往妩城。

　　直到他们到达妩城才知道战事远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加激烈，守城的将士几日未合过眼早已经疲惫不堪，有些已经累得瘫倒在城墙上。有些包扎着伤口，纱布还不断往外浸出血却坚守着阵地。

　　看到千眀那一刻，将士们的眼睛里闪过希望，可当看清他身后的三千人，眼睛里的光亮便又晦暗下去。

　　虽说千眀跟着姜漫城打仗几乎打的都是以少胜多的仗，可目前的情况根本就不是以少胜多，完全就是以卵击石。

　　一城的伤兵残将，敌方虽然是袖珍国，兵力却是倾巢而出。千眀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破坏与白冗交好的合约，也不知道他们冒着惹怒白冗可能灭国的风险在白冗动土的原因，当然眼下也不是他应该考虑这些的时候，他需要做的便是带领还有战斗力的将士以及他带来的三千精兵们死守城池，战斗到大军赶来。

　　千眀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将士们的积极性和奔赴国难的壮志全都被调动起来，整个妩城都做好了以死抗敌的准备，却不想敌人那边居然连续两天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若不是死伤还在，简直给人这场战事根本就不存在的感觉。战场上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在诡异得很，特别是在敌方处于优势的时候，敌方不乘胜追击竟然作壁上观。

　　千眀起初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不会以为敌国是幡然醒悟。唯一让他觉得不妙的是将士们紧绷的神经和昂扬的斗志都在这两天里松懈下来，他这才明白这是一场攻心战。

　　凌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只听得号角声震天，敌方以排山倒海之势逼近城门，城中将士根本就抵挡不住突然而来的强击。

　　敌军犹如破竹之势进入城中，千眀知道就算顽抗城门也必定失守，但是手中的长剑却是越握越紧，他明了放下剑就是直面死亡。出征的时候他亲口向后月保证过，他一定会活着回去，娶她为妻，以立功为聘。

　　千眀第一次向后月承诺会去君忘归接她，最后却是她主动去找的他，他没能实现自己的承诺便算是失信于她。他不想三番两次地失信于同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他放在心上的人。

　　千眀就像走火入魔了一般，长剑起，尸骨成粉，血肉翻飞，他杀红了眼，活脱脱变成了一个杀人的工具。靠近他的人全都削肉如泥，四肢与躯干分离。

　　他什么都看不清，脑海里只不断盘旋着杀伐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