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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二十一章 喜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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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王谷是避世之所,离着繁华的闹市有很远的距离。
独孤恒走在人多的地方有些不适应,可是一想到卿雪开心的模样,他便继续前进着。
一整天,他都一直在大街上搜罗着各种玩意儿和吃食,直到心里慌得不行,他才回谷。
独孤恒提着一大袋的小玩意儿,小吃食回到谷中,马不停蹄地往卿雪的房间去竟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这时,他隐隐有些预感,心发憷得厉害。
终于,独孤恒在自己的床上找到了卿雪,悬起的那颗心刚落下,另一种无边无际的恐惧蔓延了全身。
兽的鼻子都是非常灵敏的,整个房间都弥漫着生命散的气味,这种药能够让人死后看起来像是活着一样,关键是可以支撑一个人的心脏在死后依然保持新鲜。
独孤恒已经来不及想为什么房间里会有生命散的味道,脚下千斤重,一步一步艰难地移动到卿雪的身边,一个踉跄直接摔到在床边。那是一床绣满杜鹃花的褥子,盖住卿雪胸口处的被子正完完整整地绣着一只杜鹃鸟,杜鹃鸟的嘴角有一大片血迹晕开,那是真的杜鹃啼血。
独孤恒用颤抖的手掀开被子,便看到卿雪胸口处是血淋淋的一片。
他全身血液都失去了温度,冷静地将她抱进怀里,冷静地从她僵硬的手里拽出一封信,冷静地拆开。
阿恒,我永远记得那年,繁花锦簇的三江城,大水漫漶成指尖雪,连绵了整个冬季,我便是在这样的银装素裹里,将你偷偷地,偷偷地装进心里。从此,我一切坦白,唯有你成了我最隐秘的心思。
我以为再没有依赖,再不能软弱的时候,是你告诉我自尊不是逞强,我仍旧可以像所有那个年纪的姑娘一般任性,那般不知苦楚。我时刻记着,却没想到撕碎我所有骄傲的人也是你。
阿恒,我此生说过最没有尊严的话,便是求你给我一个孩子,我此生做过最没有尊严的事情便是你不情我却愿的一夜旖旎。
可是到最后,你还是不要我。
我向来爱漂亮,爱干净,本来思忖着用一些安静的死法,一杯致命的毒药我配置了好多,可是我想只有这样的方法才会让你永远记住我,怀着愧疚记住我。
从七岁到十六岁,我已经爱你很久很久了,可是从我放下笔的那刻,我开始恨你。
独孤恒的瞳孔骤然放大,仰头嚎叫,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兽发狂起来可不是一般恐怖的,我再不敢将兽变态地等同于动物了。
只是我猜过无数种结局,却没有一种是卿雪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到这里,故事显然已经到了尾声。
独孤恒也已经醒了过来,从石桌上抬起了头。
我和温琛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终归,有些话我是憋不住的,:“独孤恒,你的心结便是卿雪的死,对吗?”
独孤恒的眼中承载了太多的伤痛:“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明白,明明我们就可以幸福了,她却离开了。”
我替卿雪感到不值得,她深爱的男人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对当年的自以为是有所反思。
我竖着眉,阴测测地说道:“两天之后,我们在彼岸花海见。但是两天之内我不想见到你,所以你最好见到我就躲。”
我承认我有些感情用事,对独孤恒起了偏见,可是女人和女人本应该就是惺惺相惜的,当然前提是那个女人不会打我男人的主意。
“谨记姑娘之言。”虽然我的话有些尖锐,独孤恒依然是谦谦有礼。
见他那样安然的模样,我真想撕破他的伪装,那些记忆被我们看到的同时也会在他的脑海里重新放映一遍,尽管不是很清晰,可此时此刻的他也该是颓败的。
温琛在我即将要应证我想法的时候,果断将我拉了出来:“真是个爱生气的小姑娘。”
我像是一个炸了毛的狮子,跳起来骂道:“我真想把你捆起来打一顿。”
温琛只挑高了半边眉头,情真意切地询问:“真想?”
我想了想,说道:“难度似乎是有些大,我不如去睡觉来得轻松一些。”
若是珠儿和白季在的话,我可不像这样好说话,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温琛哂笑:“吃些东西了再睡吧。”
他可真是没有眼力见,我现在情绪起伏这样大,哪里有心情吃饭。
我想一把推开挡在我身前的温琛,但是他却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还戏谑地看着我,我气焰更盛:“气饱了,死男人。”
温琛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不出我所料,我们到彼岸花海的时候,独孤恒已经到了。血红的花和白色的衣真是邪恶与纯洁的诡异结合,却是异常的夺目。
独孤恒大约是在想什么事情,我们在他的身后站了好久,他才发现我们的存在。
他转过身来,眼圈黑黑的,应该是没有睡好,声音粗重:“你们来了。”
我和温琛微微点了点头。
独孤恒问:“我们今天到这里来是干什么?”
我还真的是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怒气连续烧了几天,到现在都还有些焦味,于是便没好气地说道:“让你回首你自己做了一些什么?”
“不好意思,久安从集市上买回来好些吃食,她没个准,吃得有些上火了。”陆久安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哪来的让我上火的吃食。我狠狠地瞪了温琛一眼,但是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继续说着:“或许我们可以让你看到卿雪生前的思绪情感。”
独孤恒脸上顿时有了神采,眼光铮亮:“真的?”
“你还真别抱多大的希望,或许卿雪对你已经死心,便没有什么执念了。”
陆久安说,就算是一堆白骨都是有自己的情感的,只是这记忆更深地沉睡了,唯有动人的乐调可以将这些记忆牵引出来。这天下最动人的乐调除了鸾凤调,便再也找不出其他能与之媲美。
可若是卿雪死后放开了,那么纵使是仙乐,也是无用的。
要回首卿雪的心绪往事,需要我先弹奏她的鸾调。
一招神凰衔书势 ,我的左手大指按弦势,滑音猱注,成串的音符流泻而出。
我似乎听见成群在地上觅食的雀鸟猛地昂头冲起,拍打翅膀的声音。一阵欢腾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静之又静,音符像是掉进了一潭腐臭的死水,败落颓废着。当人正沉浸在这样负面的情绪,掉入心里那个吞噬希望的黑洞,竟然发现洞里有光,那是另一个似梦似幻的迷人世界。
我感觉到糟糕的是,现在不是我控制着琴音,而是琴音控制了我。幸而温琛的箫声拂面飞来,击破了脑子里面那些虚幻又让人沉醉的思绪,让我逐渐清醒理智。
先不追究为什么会这样,卿雪的鸾凤调竟然是乐其开始,悲其中,笑其尾。
我不明白卿雪死的时候为什么是笑呢,难道真的被我不幸言中,她已经放开了对独孤恒的爱,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今天风很大,地上较为松软的尘土被卷到半空中,有些迷人眼。我抬起手,利用宽大的袖子遮住眼睛。
待风停下,玄觞镜中却迟迟没有形成画面,这更加验证了我的猜想。
独孤恒低下了头,转身,背对着我们,不知表情几何:“也罢,卿雪恨我都不够,怎么会连死都要记住我。”
独孤恒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玄觞镜中便出现了七岁的卿雪的身影。
我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叫住他:“独孤恒,你到现在都还是自以为是。”
我相信但凭我是不足够叫住他的,叫住他的不是我,只是很多年前的他自己,还有很多年前让冷漠无情的他停下脚步的卿雪。
他的爱情,绝望又执拗的守候。
天景七年,冬,大雪回风。
那年卿雪七岁,本来拥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却在一场洪水的入侵中不见了踪迹。
娘亲被洪水卷走之前告诉她,无论生活有多艰辛都必须活下去,活得好好的。
许是爹娘在天之灵,那场洪水淹死了好多人,还年幼的她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可大水冲刷过后的三江城已经不是从前的三江城,到处都是尸体,就算是活着的人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于是她成了无父无母的小乞丐,而且是最瘦弱的小乞丐,那些年龄稍微大一点点的乞丐都欺负她,总是对她拳打脚踢。
身上的伤一层一层地不断叠加,她总是在深夜痛得睡不着觉,睁着眼睛看着陌生又没有尽头的夜色,那种感觉竟是比经历那场洪浪滔天更加恐惧。
卿雪不愿意她的一生就这样度过。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等吧,爹娘是那么好的人,死了一定会成了神仙,他们会派天神一样的人来保佑她的。
卿雪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心中的期许也一点点被现实的残忍磨灭。
终于,她所信仰的天神并没有照顾她们这些家破人亡的人。天下起了大雪,那些在灾难中大难不死的老人们都说这雪下得邪乎,往前好些年来看,都不曾见过,一定是又有灾难要降临了。
其实她已经不怕了,除了这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没有的命,她已经没有其东西再可以失去的了。
这场雪冰封了整个破碎的三江城,卿雪像是呆在一个冰窖,她觉得自己是挨不过这个冬天了。不过那也好,死了,死在这银装素裹的纯白里,她应该算是幸运的。而且死了,就可以看见爹和娘了。
直到他出现,真的是她想象中天神的模样。他一身白色的裘衣与漫天的大雪融为一体,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
他居然蹲下身子轻轻地问她:“痛吗?”
春风般的声音仿佛能够抚平卿雪所有的伤痛,已经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颗已濒临死亡的心正在以一种奇异的速度重生着,还开出了一朵瑰丽的花,就像是爹娘曾经带她去见过的虞美人一样绚烂。
她能听见自己欣喜的声音在说:“不痛。”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不痛了。
可他却不满意她的回答,紧紧皱起了眉头,声音有隐隐的愤怒:“是谁教你的,半条命都没有了还逞强说不痛。”
他对她的苛责是她这些天来听到的最最温暖的话,就像是以前她闯祸受伤被爹责骂一样,卿雪当时多想扑到他怀里放肆地嚎啕大哭。
可是她只能咬着唇,以她这个年龄不需要的冷静告诉他,爹娘都不再了,不会再有人教她什么。
后来他又问她:“我也是一个人,如果你愿意就跟着我走。你先别慌着做决定,我收留你,并不是要让你当牛做马,但是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等你十五岁以后,我便要借你的身体种毒,毒成的时候便是你生命的终结。这样你可愿意?”
卿雪甚至来不及在心里好好考虑一下,便坚定地说了一句:“愿意。”
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呢,要是不遇见他,她也是会死的。可是遇见了他之后,她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