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白如是

3、003

　　太洒是一个西南小镇，分布着傣彝汉三个民族，近五年来，因为冰糖橙而在国内声名鹊起，当地政府借势发展旅游业，力图打造生态农业旅游的新局势，拉动农村种植业以及镇上餐饮住宿行业的高速发展。

　　在这个年均温度23°的小镇，节假日和冬季最为热闹。现在，因为十一国庆假期的缘故，镇上的人逐渐多起来。

　　太洒大道是镇上唯一的主干道，车水马龙，人潮窜动，道路两边，商铺林立，五光十色。现在是午餐时间，大大小小的饭馆里，生意爆红，人山人海，乌泱泱一片，热闹哄哄。

　　随着当地农林果品业和旅游业的发展，太洒的商业形式也逐渐丰富起来，快递物流、代办、特色饰品、土特产品，所有应运而生的生意在小镇上开了花，外地的游客负责传播花粉，镇上的人等着果实，情势大好，欣欣向荣。一切看来，欣欣向荣。

　　十月一日至三日，在太洒的凤凰广场上，当地政府牵头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国庆嘉年华，各种促销活动应接不暇：手机、洗衣液、特色服饰、家电、水果、冷饮，衣食住行，应有尽有。

　　在这个狂欢的假日里，有的人在享受假日难得的放松，而有的人则放松无能，比如李小橙。

　　“老板，我来拿包裹，你们刚打电话给我。”，李小橙把山地车随便靠在门口的路灯杆上，心不在焉地走进速通快递的门店。

　　“电话。”

　　“啊？”

　　“报一下你电话号码。”，一个年轻的杀马特小伙子瞟了瞟李小橙停在外边的山地车，火红的头发随之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弧形，像着火似的，烧得人心里生疼。

　　李小橙报上号码后，杀马特小伙子指了指门口的位置，递了一根中性笔给李小橙，“签字。”

　　包裹签收后，李小橙犹豫了，他晃了晃眼前那个巨大的纸箱，又摇了摇，笑了。

　　“老板……”，李小橙掏出一根烟，递给坐在店铺中间电脑桌前的中年男人，男人笑着接烟，也学那杀马特少年一样，瞟了李小橙停在店外的山地车一眼。

　　“老板，我这箱子太沉，您看，先放在您这里成不成？我想去镇上溜达一圈，等回来再来取。”，李小橙露出两排小白牙，乌黑的眼珠里，笑意盈盈。

　　“成啊，没问题。”，男人将烟挂在右耳上，“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还未等李小橙开口，男人又接道：“现在就是好啊，什么都能网购。”，边说边扫了一眼店里货架上的包裹。

　　“是啊，从网上买多方便啊。”，李小橙点开微信，“老板，那先谢了，您忙，我走了。”

　　“嘿，估计又是来体验生活的城里人。”，杀马特小伙子看了李小橙一眼，又转向一旁的板寸头青年，“我这边没有，你看一下右边那堆有没有？”

　　青年瞟了瞟杀马特小伙子，又低头继续翻找包裹，“找到了，这里。”，说后拿起一个小纸盒递给杀马特小伙子。

　　“徐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刘总让我过来看一下。”，一个身材出挑的美女边说边走进速通快递，Banana Republic米白色的套装映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身上的成熟简练气质一览无遗，店里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她，因为她真的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哦，赵秘书，刘总真是太客气了，我拿到了，走吧。”，青年微笑着致歉，“请。”，做了一个女士优先的动作。

　　赵秘书嫣然莞尔，优雅地走出太洒镇上的速通快递门店，留下店里其余众人的讶异和猜测。

　　“徐总，我们刘总已在太洒大酒店订好位子了，您看……”，十月份初的阳光散在赵秘书盈盈笑意的脸上，精致的妆容，得体的装束，一切都恰如其分。

　　“赵秘书，难道刘总看得起我，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女士优先，请……”，青年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赵秘书笑了笑，“我也恭敬不如从命。”，随后优雅地跨进副驾驶座。

　　青年关上车门，转身钻进后排，“刘总，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刘总爽朗地笑着，声音不高不低，如沐春风，“徐总，你我就不要客气来客气去了，走，我们边吃边谈。”

　　黑色的福特金牛座缓缓行驶在太洒大道上，金属车身将里面的人与外面的人隔绝，现代文明的必然和科技的力量，将耀南山脚下的袅袅炊烟甩在身后，把背着背篓欢声笑语走在路边的路人留在后边。

　　“呦，还挺热闹的。”，刘总率先下车，“太洒的气候好啊，现在还这么热。哦，对了，徐总好像是通山人，我没记错吧？”

　　“刘总这过耳不忘的本领，我们只有羡慕的份了。”

　　“我这雕虫小技，在你们袁总面前，那是小巫见大巫。”，刘总指了指电梯，“二楼中餐厅，小马你去前台拿一下我们带来的酒，我们先上去。”

　　司机小马走后，三人乘电梯上了二楼。

　　“徐总，大堂门口指示牌上的冰糖橙采摘动员大会是怎么回事？看这阵势，声势浩大呀。”，刘总脱了外套，在主陪位坐下。

　　青年在刘总一侧坐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搞这么大的动员会，我估计十有八九是森源。”

　　“森源？”

　　“嗯，森源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森林的森，源头的源。”，青年将倒好的茶水放到刘总面前，“刘总您这两年一直待在印度做项目，可能对森源不太了解，但他们种的橙子您可能吃过。”

　　“橙子？”，刘总想了想，“蜜恋冰糖橙？”

　　“嗯。”，青年点头，“森源的橙子，规模化种植，规范化管理，标准化分拣，在国内很出名。”

　　“怪不得，看来啊，我还真是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喽。”，刘总笑了，一团和气，“太洒发展不错啊，看着一点也不像个小镇。”

　　“是啊，我们通山县县城也没太洒一个小镇热闹。”，青年将手机摆在饭桌上。

　　“徐总，我听说你们通山也在大力发展农业，种番茄种小枣什么的，还有通山舂鸡，都很出名。”，赵秘书抬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赵秘书也知道我们通山舂鸡啊？”，青年也抿了一口茶，“我们市八县一区，我们通山排最后，新海县原本也穷，但是自从森源开始在太洒承包山地种橙，加上政府的大力扶持推广，现在比我们强多了。通山虽然跟新海是邻县，但新海的地势比较复杂，既有高海拔的高寒山区，也有低海拔的河谷热坝，自然条件是我们通山不能比的。”

　　“徐总，想不到你对农业也有研究。”，赵秘书拢了拢耳边的发丝。

　　“谈不上研究，我父母都是农民，爷爷又喜欢看本地新闻，大概知道一些。”

　　“那新海县其他镇呢？也像太洒一样栽冰糖橙吗？”，赵秘书拿起茶壶，给刚进门的小马倒了一杯茶。

　　“新海县有十多个下辖镇，除了太洒镇，就数平沙镇比较出名。平沙也种冰糖橙，但是不算很出名，那里主要栽甘蔗，水果甘蔗和榨糖甘蔗，平沙红糖在省内也比较出名。”

　　“是吗？”，赵秘书边说边让示意服务员把台上来的一碗汤锅牛肉放在刘总和青年之间的位置，“我刚才看到镇上有个糖厂，本来还打算从这里买一些红糖回去，听你这么一说，那我还是去平沙买吧。”

　　青年笑了笑，“赵秘书，平沙红糖是纯手工红糖，新海县只有太洒糖厂一个糖厂。”

　　赵秘书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徐总，不好意思，这方面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是甘蔗现在还不能采收？”

　　“嗯，要到十二月份左右才收甘蔗，那时候才有好的平沙红糖。”

　　“小赵，丢人了吧。”，刘总忍不住笑了出来，赵秘书但笑不语。

　　菜上齐后，刘总转向青年，“徐总，这菜点得怎么样？”

　　“地道。”，青年转了一下餐桌转盘，“刘总，这是当地特有的野菜，您尝尝。”

　　刘总挑了一筷送入嘴里，边吃边称赞。

　　饭吃开了，话多起来了，桌上四人你一句我一句，熟络的氛围像外面的太洒大道，也像镇上的凤凰广场。

　　“徐总，我昨天跟你说的事啊，你也别急着回复，想好了再告诉我决定。”，刘总扒了一口饭，又挑了一块腌鱼肉放入嘴里。

　　“好。”，青年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白酒，“刘总，我也不废话，先谢了。”，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总点头，“吃菜吃菜。”，边说边低头吃饭，不再言语，青年也埋头吃饭，笑而不语。

　　刘总、赵秘书和小马都不是本地人，看着桌子上一盘盘地道的菜色，青年的心情更沉了，低低的压到心底，有种窒息的感觉，垂死挣扎着，积极抵抗着，哪怕只能吸进一丝氧气，也要拼尽全力。

　　吃完饭，等青年告辞时，已将近两点，他喝得有点多，但人还清醒，现在只想回金达旅馆那间小小的206室睡觉。

　　这是一个月来青年吃得最好的一顿饭，也是他吃得最不好的一顿饭，他突然觉得饿，胃里的酒精和食物让他难受，也让他难受。

　　温暖的阳光有点刺眼，青年边走边抬头看天，天似乎更蓝了，云似乎更白了，可一切似乎还是一样，一样的无力，一样的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