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白如是

4、004

　　“今年，因为雨水的缘故，原定的采摘日期可能推后十左右，但是我们砍了一万多棵果树，现在的株距足够大，能够保证充足的日照时间。”，解说人员话音刚落，巨大的屏幕上立即跳出一段小视频。

　　穿着统一橘黄色马甲的工作人员正在砍树，湛蓝色的天空下，他们的身影孤傲而决绝。

　　现场一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十几秒后，掌声爆响，宛若雷鸣。

　　“我们橙子的预订时间为十月底，具体请关注我们的官网和公众号。目前，我们……”

　　李小橙掏出手机，下午三点半。

　　走出拥挤的宣讲大厅，李小橙将手里的宣传资料卷起来塞进挎包里，朝着停靠在角落里的山地车走去。几秒钟后，李小橙停下车，一只脚踩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太洒大酒店外面的黑色铁艺围栏上，红色的横幅迎风招展。

　　李小橙骑上车，又在街边叫了一辆三轮摩托，奔向速通快递。等三轮摩托车和李小橙的红色山地车驶到分拣仓库那里时，已经将近四点，他把那辆红色的山地车留在乡道上，径自抱着大纸箱回狗窝，等山地车又重新归位时，李小橙变成了狗窝名副其实的主人，因为他已然累成狗了。

　　放下挎包后，李小橙没有像前几次拿到包裹后那样直接开箱，他把挎包一扔，直接出了狗窝，去看他的宝贝。

　　左看右看，李小橙始终觉得，眼前的宝贝跟他在那个宣讲大厅里的视频中看到的一样，都是活生生的果树，绿油油的叶子。

　　看啊，看啊，李小橙越看越喜欢，最后还在朋友圈里晒了个小视频。一分钟后，李小橙的手机热闹了，提示音响个不停，电话接二连三，他只好一次次认真解释着自己的认真行为，可除了他以外，没人觉得他认真，即使过了三个月，也没人把他的话当真。

　　呵呵，李小橙笑了，满眼的果子，都是他的了，他得意了，所以他笑了。

　　现在，李小橙清静了，等着收获了，他还有种不劳而获的感觉。简陋的狗窝也有人气了，压抑的心情好像舒散了。

　　云也淡，风也轻，昨日一去不复返。

　　只是，等洗完澡躺在床上，李小橙又失眠了。

　　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是吗？

　　李小橙心里有疑，不得其解。

　　中午，李小橙从速通快递出来后，他没有及时离开，而是坐在他的山地车上给酒杯发微信，从他到太洒来隐居后，酒杯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寄一箱零食百货，生怕李小橙真的隐在山里出不来。

　　当时，李小橙只是吊儿郎当地抖着腿晃着头，他跟酒杯越聊越起劲，只夸自己那伟大的隐居事业造福人类，当他不经意抬头时，只见一个身影钻进前边的一辆黑色轿车上。

　　那是福特金牛座，李小橙对那款车并不陌生，他记得那辆车挂的是省城的牌照。不过，在太洒镇上，尤其是节假日期间，出现省城牌照的车并不奇怪，但是那个钻进车里的身影，李小橙觉得自己不会认错，但是，重重疑问又涌上心头。

　　李小橙想不明白，这世间，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但是那个身影，或者说那个人，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李小橙只觉得愤怒，他恼怒自己之前在和那个人的对视中输了，这让他的自尊心受损，让他的心里蒙羞，他想赢一回。昨天和那人的对视中，李小橙分明感受到了那股审视之意，他从来不会审视别人，所以，他也不希望别人审视他。

　　当然，李小橙不会有机会去求证上车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第一，他没见过那个人，光凭感觉的猜想，无从求证；第二，他的两轮追不上四轮。

　　李小橙郁闷地骑到菜市场，挤进那家老字号牛肉汤锅米线店，排了半小时队，吃了一大碗汤锅牛肉米线。原本，李小橙打算进镇购物，买些吃的用的，但是现在突然收到酒杯寄来的包裹，他放弃了逛超市的念头。

　　在经过太洒大酒店时，李小橙被红色的横幅吸引力，准确地说是被横幅上的冰糖橙三个字勾引了，他毫不犹豫地把山地车停在角落里，大摇大摆地根据提示牌的指示走进一楼的宣讲大厅。

　　开阔的空间，激昂的音乐，躁动的人群，磁性的解说，为的是一颗橙子。

　　李小橙本以为这样的场合需要邀请函，还想着要怎么混进去，没想到一路畅通无阻，随意进出，他从入口开始认真阅读那些宣传画报，仔细听着工作人员的讲解。不时提问的人，光从口音上就能判断出是外省人，男的女的，神情专注。

　　李小橙绕了一圈，也看了一圈，最后靠在宣讲大厅后面的一个角落里盯着正中央的大屏幕，当他拧开举办方好心提供的矿泉水时，不经意间扫了右边一眼。透过宣讲大厅透明的玻璃窗，李小橙又瞟到了那个身影，还是那辆车，还是那个人。

　　李小橙拔腿就跑，没跑两步，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短削的头发没入黑色的车身里，最后，他只好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巨大的屏幕上。

　　在万籁寂静的夜里，幽暗的耀南山上，煤渣砖盖成的房子里，李小橙渐入梦乡，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天蓝色的海边，他们一大家人在烧烤，爷爷花白的头发飘在空中，海风卷卷而来，笑声习习而去，一旁的父母，欢声笑语，他正拿着手机帮爸妈拍照，他妈妈还把那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可是等他刷新一看，那张照片上却是一片黑暗，那黑色逐渐溢出相片，慢慢吞没所有的家人，他大叫着，大喊着，却瞬间没入黑色的深渊。

　　啊……

　　李小橙惊醒，凌晨四点半。

　　滑开手机，李小橙盯着手机屏幕，湛蓝的大海，黄白色的沙滩，一个人影，站在角落里，面朝大海。

　　李小橙仿佛听到大海的声音，天翻地覆的浪潮，激昂肆意的浪花，蓝幽幽，白花花，一如当年的小尾巴。

　　拉灯，起床，开门，一气呵成。

　　吞没世界的黑暗，李小橙早已不再害怕，远处隐隐的灯光，橘色的，很温暖。

　　唰啦，一条橘色划过隐隐的黑暗，李小橙乌溜溜的眼珠子在橘色中闪动着光彩，白皙的肤色微微淡出些许的红色，三个多月了，山上的清风，山上的阳光，吹红了他的脸，吹不动他的心。

　　半小时后，李小橙的脚下多了五六个烟头，他笑了笑，转身进屋，睡回笼觉，而当他再次醒来后，心底那股烦躁的情绪决堤了，中秋火红的太阳烤熟了他心底沉默的冰凉暗涌，蒸腾而起的水雾绕啊跳啊，窜到血液里，流遍全身。

　　李小橙飞速冲向远处的公路，头顶笼罩着温暖的眼光，耳畔划过唰唰的风声，脚下碾过红色的泥土，冲天的怒气不断在他的心底积蓄，心里暴涨的能量不断上涌，眼底一片血红，暗暗涌动。

　　“你他妈到底在看什么？”，李小橙一拳挥出，对面的人应声而倒。

　　“喂，你别装死啊。”，李小橙纵身一跳，跃过公路边上的不锈钢围栏，“喂，我还没碰到你，你可别……”

　　李小橙话未说完，倒地的人又自己爬了起来。

　　“你，你……”，李小橙退了一步，刚才，就在他挥出拳的前一秒，对面的人自己倒下了，然后，在他想去扶人的一瞬间，倒地的人又自己站起来了。

　　李小橙被吓到了，一倒一起一瞬间，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小李，怎么了？”，轰隆隆的三轮摩托车突然在李小橙旁边停下，皮村长侧头瞟了一眼，“发生什么事了，这怎么脸上都是血啊？”

　　“我不知道。”，李小橙盯着站在对面的青年，迷茫极了。

　　“啊？”，皮村长下了三轮摩托，“走，先去镇上的卫生院包扎一下。”

　　“谢谢。”

　　“小李，站着干什么，赶快上车。”，李小橙在皮村长的催促下，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三轮摩托。

　　一路无话，风吹过隙，怎么来，怎么过。

　　三轮摩托车在太洒镇卫生院的门口停下，车上下来三个人，一个满脸血迹，一个不明所以，一个有点着急。

　　“右手边。”，皮村长抬手示意。

　　“叔，不用挂号？”

　　“不用，你们先去，我停好车就来。”

　　又是一路无话。

　　“左边那间。”，皮村长气喘吁吁跑到前边开路。

　　“怎么了？”，一个白大褂放下手里的保温杯。

　　“摔的。”

　　“怎么摔的？”

　　“山上。”，

　　后面的话，李小橙听不太懂，因为说话的两人突然换成方言。

　　李小橙和皮村长站在一旁，看着白大褂处理伤口，皮村长中间插了几句话，也是方言，李小橙两耳无能，听不懂。

　　“我先去结账，你们等我一下。”，包着白色的纱布，说话的人恍若无事，又转向白大褂略一颔首，“谢谢！”，这次说的是普通话，李小橙听懂了。

　　李小橙和皮村长看着远去的身影，各有所思，相对无言。

　　“走吧，耽误二位时间，为表感谢，我请吃饭。”

　　“不用不用，你没事就好。”，皮村长推辞，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有点口齿不清的感觉。

　　“皮村长，我是通山人，算起来，我们也是半个老乡，您还帮了我，现在刚好又到午饭时间，我请您吃个饭，不算过分吧？”

　　“这，那，好吧。”，皮村长爽朗应承了。

　　“小李是吧？走，吃饭。”

　　三人又上了三轮摩托车，在皮村长的带领下，向着汤锅大王走去。

　　还是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