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捻指等时光》祈玖

4、第二章（下）——祈

　　凌莞尔从汤锦锦家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才知道外面下了雪。细小的雪花缓慢跌宕着舞步，整个世界银装素裹。雪夜不好打车，她想正好清清酒气，就一路走回家去。
　　路边的树木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彩灯，一对恋人手牵着手放“夜明珠”，凌莞尔停下脚步看他们。五颜六色的烟火珠子呼啸着划过天际，仿佛熔化的琉璃。
　　她还记得是她和他在一起第二年的春节，他有饭局没有回家。晚上七点左右他在包厢过道给她打电话。因为喝了太多的酒，像个小孩子一样，在电话里眷恋而模糊的叫她的乳名。凌莞尔怕他喝醉了开车危险，就用保温杯装好蜂蜜水问好他餐厅的位置赶过去。那一天的夜景美的让人沉溺，路旁的彩灯清泠泠的就像熔化的水晶糖果一样，浸的空气中都是甜蜜的味道。他所在的日本餐厅，走廊狭长，两边是一间间的包厢。她给他打电话让他找借口出来，就站在走廓一盏日式灯下，给他喂蜂蜜水醒酒。凌莞尔的心里就像做贼一样慌张，生怕被和他一起吃饭的朋友看见，只是东张西望。他一直笑笑的，脸逆着光，看不清楚。忽然，他逮住她吻上去，凌莞尔惊惶，可是根本抵不过他的力量。他专注的近乎贪婪，唇齿间是蜂蜜水甘甜的味道，炽热的呼吸里却带着日本清酒冷冽的芳香，让她也变得像喝醉了一样半梦半醒的沉迷下去。后来她没有听他的话回家而是一直站在街对面等他，她只是觉得他喝的太多了，开车会很危险，就那么傻傻的在那么冷的天气里等了他四个多小时。一直到半夜将近十二点，她看见他被一大群人架着出来，不明就里的急急的叫他的名字，他看见她有一瞬的恍惚。凌莞尔想过马路，他却吼她，让她站在原地等他。他从马路那边走过来，看见她就狠狠的拥她入怀。他紧紧的箍着她，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自己体内去一样，她有些透不过气来，轻轻啪打他的脊背，他却恍若未闻。那一刻，凌莞尔真的以为她会和他一直到天荒地老。有谁又会预料得到以后所发生的一切……
　　雪花扑面而来，凌莞尔有些惘然，以前他们在一起过年也会这样相拥着放花炮，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七年？还是八年？时间原来过的这样快。
　　她站在街角看着那对恋人相携而去，雪地上脚印纷乱，所有人都在这节日急着回家与亲人欢聚，她踩着别人的足迹慢慢的离开。
　　走到楼下的时候，她觉得身后似乎一直有人跟着，于是回头望去。
　　远远一个模糊的身影，踽踽独行，昏黄的路灯下，在身后拉出一道瘦而长的影子。
　　她心里觉得莫名其妙的紧张，眼睛都有点水汽氤氲的模糊，急急的用手拂去扑落在眼睫毛上的雪花，只想看的更清晰。
　　原来只是路人甲，擦身而过的那一瞬凌莞尔竟然失望。
　　他走了四年去了哪里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即使回来了见了面，她又能如何？
　　凌莞尔自顾自的摇摇头，走进公寓。
　　洗过澡，她光着脚捧着一杯茶盘腿坐在卧室落地窗前看窗外火树银花的世界，楼下路灯边站着与她同样寂寞的人看院子里小孩子放花炮。
　　认识他第一年的那个除夕他们在丹东，东北的冬天是无法想象的寒冷，滴水成冰。除夕夜他们一起吃越南菜，蔗虾、春卷和新鲜的水果沙拉，食物让她觉得满心欢喜。吃完饭他们在地摊夜市逛，她走在前面，觉得一切都新奇，探头探脑的四处看。后来见到偷卖烟花的小贩，她不知道那日自己为何会那么兴奋，拿着那些各式各样的烟花比划。他们买了一大堆，她说要像其他那些偷放烟花的人一样悄悄在街角巷尾放，可是他却带她去了中朝友谊大桥边。凌莞尔觉得这一生也不会再有那么难忘的记忆，江水被漫天七彩斑斓的烟花印的光色潋滟，她看他用烟头点燃那些花炮，震耳欲聋中她从来没有那么痛快放肆的笑着。她仰头看着天空直到头酸目痛，转过头却看见他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不远处，双手插在口袋里，嘴角叼着烟，歪着头笑笑的看她。她觉得自己的脸颊一下子就变得滚烫，她的呼吸也突然变得急促。生平第一次，凌莞尔怕直视一个男人的眼睛。她急急的转过身，背对着他，心跳的声音慌乱到失去正常节奏。她用手压住心口，生怕被他发现自己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异常。很久，他们就那么站着，他亦没有靠近她，一直站在离她不远的那个地方。烟花终于放完了，四周一下子变得寂静。凌莞尔听见他慢慢的踱步过来，他每靠近一步，她的心就再跳快一点，她只能捏紧手指平复自己的慌乱。他在距她还有几步的位置停下来问她有没有在派出所过过年，凌莞尔刚刚转过身就看见警车出现在远处街角。她生平第一次在派出所过年，和他一起。他们被关在一个小房子里，她心里竟然不觉得紧张害怕，可能是因为有他在身边。她抬头对他笑，他却吻她。后来她向他抱怨初吻居然发生在派出所，他就笑。他笑的时候，狭长的双眸异常好看，有种孩子气的宠溺和放纵。那个除夕夜过的简直可以称的上惊心动魄，他用一段铁丝在锁眼反弄了一会，门居然就开了。她问他以前是不是做贼出生的，他却不以为然的斜睨着眼睛说他十一岁就随哥哥们偷过家里的汽车开出去玩。后来她看他像就只猴子一样一下子就翻上了墙，他蹲在墙头上向她伸手。凌莞尔很久以后对他的记忆几乎就定格在那一瞬间，他高高在上的望着她，因为背对路灯的缘故，脸颊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楚，一双眼睛却如同灼热了的黑曜石一般闪耀着极其明亮的暖意。他拉着她的手，那么快的跑着穿越过一条条逼仄的小巷，她的内心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凌莞尔一想到那夜的情景，嘴角依旧会微微上翘。她轻轻的舒口气，窗外天色都已经麻麻亮了，楼下的街灯也已经熄灭了。
　　凌莞尔放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动弹不了，路灯下那个人，还在。
　　她感觉到眼睛涩涩的酸困，于是使劲闭上再睁开。
　　凌莞尔看见他动了动，他要走了。
　　她什么也顾不上，穿上拖鞋只拿了玄关处挂着的大衣就一路狂奔下去。
　　凌莞尔气喘吁吁的跑下去，站定的下一秒她手里捏着的大衣就一下子脱手落在了雪地上，远处那个熟悉的背影却渐行渐远。
　　他的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低着头，一步一步的愈行愈远。
　　风吹的凌莞尔眼角紧绷绷的生疼。
　　他忽然停下脚步，想要回头，可是却在那么艰难的一个倾角处停下，只是微微侧着脸。
　　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凌莞尔忽然觉得那个画面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感。
　　他站在那里很久，背对着她，终于，还是离开了。
　　凌莞尔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慢慢的蹲下去，用手指轻轻划过他离去时在雪地上踏出的脚印的边缘，雪在她手指尖那点温度下融化的仿佛滂沱的泪水。
　　街灯下的雪地上，三十四个烟蒂。
　　她傻傻的捡起来一个，慢慢的举至唇边，烟蒂刚刚碰触到她的唇，空落落的心就一下子被一种浓稠的痛楚堵塞。
　　她终于忍不住，眼泪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