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亮的故事（燕洵/元淳）》King酱

28、第 28 章

　　豆卢扶苏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这一生，优柔寡断，步履辗转，因为怕失去，所以从来不敢要什么。

　　我并没有生性淡漠，但是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所以，我背叛了，我一直引以为傲的，济世救人的信仰。

　　我知道梁王的心思，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但是，我依旧要挟制住这个人，或者可以这样说，他只能做，我想让他做的事情，而他完全没觉得我在驾驭他。

　　他也是个蛮妙的怪人，整日求仙拜佛，却又加强军备，儿女生了不少，偏偏对自己堂兄的儿子胜似亲生。

　　我给他的药方，他喝了对身体有助益，却也依赖不能停歇，有时候我也搞不懂，他到底是明不明白，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也只是告诉我，不能伤害策儿，不能篡夺策儿的大梁，就这两件事，而这是我原本就没打算过的，何用他劳心？所以说，从一开始，他就看透了我的初衷，我们，简直是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的，最合拍的搭档了吧。

　　我倒是生出了，搞不好被他当枪使了十几年的错觉。

　　长安乱后，跑去燕北建国的燕洵就在不断的清理和大魏但凡有一丁点关系的任何事，愈演愈烈。我知道，机会终于来了。

　　萧策从一开始就对我们这个，娶大魏公主，用来挑衅燕北的战略表达不满，梁皇教育他，既然你不娶，还不让扶苏娶，你想怎么样？他倒是乖乖闭了嘴，只说如此是胜之不武，我和梁皇可并不这么认为，在我们看来，杀天杀地的燕洵，大概是要和大魏死磕到底才算完了。

　　我是真的，只当元舒是个大魏皇室里不受宠的公主，心里还惦记着万一和燕洵之前并无交集，该如何是好。

　　一个带着肚子出嫁的公主，再未行礼之前，只有我和自己的贴身暗卫见过她，她从大魏带来的侍女随从，到了就当即毒发身亡，我看着她，一个万念俱灰的女子，仿佛能从里面看到阿宁的影子。

　　绝望了的阿宁，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只要稍微派人打听就能明白，她到底是谁，元宝炬看来也是没有多做掩饰，可依旧是如此把她送了过来，拼得，难道是她自己的运气？

　　我这个人，一辈子运气不好。

　　我突然想给她好运气。

　　我能够从那双万念俱灰的眼睛里，读出爱而不得的伤心，我决定，帮她要这个孩子，即使她每天都在作死，我是医者，我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要，她的小命也会保不住。

　　把她藏进天女院，时刻派人守着，从不露口风，又安排着给她服下不致害体的能让精神涣散的药物，给她接生下这个体弱的小男孩，这孩子出生时就差点夭折，若不是遇到我，断然不可能活下来，我也想不通一定要救活他的理由，只是想着，反正也抱不出去，反正也不能让人知道，那我救他，他哪日真正好起来，权当，我也算为人再生父亲了。

　　她孕期里不知道造了多少业障，这小东西从出生起到周岁，我眼看着越长越瘦小，经过我和师兄的多番尝试，才勉强保住了命，整整保了一年后才逐渐正常起来，后来我抱他的时候，他居然对我笑嘻嘻的，我想，这大概也就是天意了。

　　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总是喜欢往带水的池子里扑，那一年幸亏她生产在酷暑，不然月子里，这样肯定会落下大病的。

　　糊涂的时候，喜欢在水里扑腾，清醒的时候，又在水里挣扎着就是不出来。

　　我也不大清楚，是我给她的药剂量大了，还是她喜欢沉浸在这种半梦半醒间。

　　她说脏。

　　她说全世界都是脏的。

　　我不想知道细节，我只觉得燕洵害她不浅，而本质上，我在做的，利用她的这件事，好像和在长安时的燕洵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突然明白了萧策这个小混蛋说的，胜之不武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所以，我愿意对她好一些，愿意对稀亮也好一些。

　　我知道总有一天，以真面目相见的时候，我大概会很是狰狞，人老了，一狰狞，就显得丑。

　　她好起来的时候，总是软软的叫我扶苏，秀气的模样很乖巧，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贪吃，吃多了躺在太师椅上晒太阳，我很喜欢看她安安静静的模样，不像过去，总想着和谁携手走天涯，喜欢豪气的女子。

　　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够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不会让她觉得我太过丑陋。

　　可报仇嘛。不流血又怎么行呢。

　　棋子已经入了棋盘，如何能停？

　　我早已经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放弃了做个摆钟的念头，我要让每个曾经伤害到阿宁的人，付出代价，我们的和和气气，绝不再靠别人施舍。

　　后来的事情，如我们先前的所有预料，都很顺利。

　　萧策走的时候给她留下了长林令，我当时就在场。

　　我明白，整盘局里，她就是最大的变数，而这枚长林令就是有可能会在最后发生致命疏漏的一丈权柄。

　　萧策天天在梁宫闹着早知道就不退婚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并没有把握到了最后一刻，能否用梁皇的命克制住他，显然，这个小混蛋如果不是忌惮他父皇的命，他姐姐的安危，早就要跟我割袍断义置死罢休了。

　　我那时看着她，对着元彻，元嵩，宇文玥，萧策，燕洵送来的贺礼不住的冷笑的模样，心寒的感同身受，在她背后看着，看着她不愿接过奶娘抱来的，可爱的挥着小手的稀亮，我又心软了，我想就当萧策异想天开，就当我自己思虑不齐，留下长林令给她，到底还算有个物件能傍身，我想给她这个运气，像上次一样。

　　我经常看着她望着云的模样，心里可惜，好好的一个女子，为什么活的这样难呢？

　　安乐？如何安？又如何乐？

　　我一直希望出现一个人，能够毫不犹豫的给她个新的人生，不用改写什么，也不用推翻什么，就是开始一个新的，新的活法。

　　我甚至希望，燕洵可以是这样的人。

　　但我在秀丽宫听到她说的话，我看着稀亮懵懂的眼睛的时候，自己心里仿佛突然露了个洞，不停的流血，不停的流。

　　后来，红川结束后，她回来了。

　　我摸着稀亮已经长到我手侧这么高的头顶，看着她风尘仆仆的回来。

　　彩风她们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开心的跟我说，看，你这么骗人，人舒儿都没跟你一般见识！善九也点头称是。

　　其实善九和彩风性情完全不一样，以前没有她，这二人是绝不会坐在一起的，成天打得鸡飞狗跳，后来有了她，她们三人倒是和睦了起来。

　　彩风嘴里没实话，我问心思单纯的善九，她说，因为舒儿曾直白的跟她说，大魏的公主，是要做正妃的。

　　这园子里，我留下的女人里，有多少，都在等着，一个正妃的出现呢？

　　没有正妃几十年的西凉府，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所有女人皆是陪葬，即便是善九这样能打的武士，也只是女子而已，宗族的医家如果走了歧途就是想要害命，还不是手到擒来？谁人能逃得过西凉这古老的伦理呢，逃了又能去哪里呢？

　　她做了正妃，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她救了所有人。

　　我现在反思，可能梁皇和她，都是恰好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我们能够互相成全的那个人，西凉府这个烫手山芋，给年幼的稀亮，就是最好的安排。

　　舒儿，其实你不该这么害怕，我会因为你不愿同我走，就不传位给稀亮的。

　　他那么可爱，你其实应该有点自信，每个人都会顾念他的。

　　再怎么说，我是他的父王啊。

　　我想了想。

　　还是怕阿宁不高兴。

　　一个月的时间里，足够这些府里女子们的遣散，我入土那日，你就会在葬礼上收到我给暗卫留下的，昭告宗族与天下的休书。

　　我会骂你挥霍，我会骂你通敌，我会骂你命硬。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个运气了。

　　舒儿，要好好吃饭，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变故，不要让我一直担心这件事，我希望你活下去，你能遇到的好事情，还会有很多，很多。

　　相信我。

　　因为我活到了最后，就遇到了很好的事情。

　　比如说，见过世间最美的一夜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