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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老天师水中打鬼 小丫头灯下识人 ...

  •   来人果然是周天师一伙,不等他们发现,佩姑和八姝已经藏在隐蔽处了。八姝细看周天师,竟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拄着拐,走路已是一寸一寸地挪,偏不让人近身,后边两个家丁生怕摔着了他,步步紧跟,平他腋下做伸手状,预备随时去扶他老人家,另两人手拿法器,其余人还持着斧子。
      他指挥几个人到小厨房里探看,里面自然是空无一人,却不肯走,在小院子里踱步。饶是他动作缓慢异常,众人皆屏息静立,一声都不敢吭。
      他的拐杖碰到了井沿,向旁人问道:“是个什么东西?”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嘴唇和两颊深深凹陷,原来牙已经掉光了。
      直到一人站出来照实回答,详细描述,八姝才发现周天师垂垂老矣,眼也近盲了。她心想,便是眼神好,他们也看不出门道,就这会功夫,那女人怕是遁到汴河去了,哪还能发现什么端倪。
      周天师丢开拐杖,摸着井沿慢慢地蹲坐了下去,他的长袖垂了下来,消瘦的手臂长了好大一个痈,已经没有几块好肉——这位周天师,怕是黄土埋到了脖子,没几天好活了。
      “我就在此处也敢现身,胆子不知有几斤重。”他说完,吩咐几人放好法器,念了几遍咒,又往水中投了不知什么东西,听得井里“噼啪”作响,大冒青烟,最后吼一声“着”,“邪祟”也就灭了。
      八姝等到一行人走远了才轻声问:“‘它’真的死了吗?”
      “没有,言寸心哪有这么好对付。”
      “周天师真会作法吗?”
      “他是罗浮山玄虚观邬明明道长的第二位亲传弟子,肯定有些真本事,但我打赌,就算是二十年前他还在罗浮山的时候,也不会捉鬼除魅这些玩意儿。”
      “那他要捉的那位是……”
      “呵。你说言寸心,”佩姑斜眼,说道,“你在方丈山的时候,见过她么?”
      什么!那你刚才还说不认识李玉衡,唬鬼吗?八姝心中有些不平,说道:“你们一个一个都谎话连篇。我哪见过她,从头到尾,只有玉衡公子和他的小厮关照我。”
      “你说的那位‘小厮’,是不是叫‘玉卿’?”
      “啊,对的。玉衡公子平时叫‘玉卿’,发火的时候叫他‘毛豆’。”
      “那准错不了,那人就是他家……他家的‘那口子’,他不是什么寻常小厮,你再见到,不要当他俩是主仆。”
      “有什么稀奇的,”又认错人,八姝装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说道,“我们村罗篾匠也有这么一位相好。”
      “那是。我们回吧。”佩姑不屑辩驳,又带着她沿原路返回。妆成和月出在外间下棋,佩姑和八姝一去一回,这两人还浑然不觉哩。
      佩姑早几年做的衣裳,已经穿不下了,不分新旧,全给了八姝。晚间吃过饭,又令她搬到闺房——两人的床只隔了一道屏风,这是命她取代月出,做贴身丫环的意思。
      八姝也不知何德获此殊荣,想破脑袋,或是白日亲眼见到佩姑与淹死鬼共谋害人一事,她想封住八姝之口,一面拉拢她,一面好行监视,因此要她贴身相伴,看来此后难以安生了。
      饭毕佩姑跟月出闲话,留妆成收拾碗筷,八姝见无人,便问道:“三姑娘好服侍么?”
      妆成甩手要她干活,见她老实听话,才说道:“有什么好不好服侍的,你签了活契,也就是胡乱干几年,她难道要赶你走不成?”
      八姝觉得碰了一鼻子灰,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那三姑娘有什么喜恶是我要晓得的么?”
      “她……哈……”妆成扶额,说道,“没什么要晓得的。”
      “那三姑娘……”
      八姝还待再问,妆成斥道:“你却止住,三姑娘长,三姑娘短一阵乱叫。邱三姑娘另有其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啊?”
      “邱三姑娘国色天姿,容颜绝世,又岂是佩姑这种常人可以比的。”
      难道汴京竟然有两个邱三姑娘么?八姝只是不解。
      妆成道:“邱三姑娘闺名叫汝珠,是开封府邱推官的第三个女儿,算起来,佩姑还要叫一声‘姑姑’。三姑娘襁褓中父母便亡了,两位姐姐远嫁多年,高平郡公怜她孤苦,收作义女,视若己出。她天资聪慧,常常妙语连珠,虽为女儿,却教汴京一干公子王孙佩服不已,追慕至极,因是豪门贵女,闺名不好外传,便称其为‘邱三姑娘’。汴京女子,都以她为风尚,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发髻,化什么妆,都争先恐后效仿。”
      原来日间佩姑说要慢慢谋害的汝珠,就是这一位邱三姑娘,她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仇怨?佩姑好似还没得逞,她打算怎样施行奸计呢?
      “那我们家……小姐呢?”八姝太想一探究竟。
      “呵。佩姑姿色寻常,在汴京寂寂无闻。”妆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笑说道,“没想到却因此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八姝刚想问佩姑捡了什么便宜,却见月出轻敲了敲门框,看样子不知听了多久,她轻声说道:“八姝随我来,佩姑要教你些规矩。”
      二人登梯而上,八姝见闺房外一轮明月月色如银,寒夜更显些冷清,倒是房里一盏昏暗的豆灯,刚刚好照到桌边,好似还有些暖意,佩姑也不拘主仆有别,三人便围桌而坐。
      佩姑道:“你久别父母,年纪又小,我本不忍苛责你。原想以身作则,使你懂礼知礼,不料刚一见面就你闹了个大笑话,因此差你先把家里主子认全。”桌上有热茶,她亲自将茶杯斟满,递到月出前边,说道:“月出是大家出身,事理明晰,多学学她。”
      “不敢不敢。”月出双手接过茶杯,说道,“咱们佩姑是太老爷的第三个姑娘,襁褓中没了娘,现在的主母是太老爷后来续弦的,只没多久,老太爷也作古,可怜我佩姑,年纪小小就没了爹娘。”
      佩姑轻轻皱眉,说道:“此事揭过。”
      “是。佩姑还有两个兄弟,就是大爷和二爷,都是俊才,因此太老爷虽走得早,家业还不至没落。我说这么多,你都听明白了吗?”
      八姝道:“我懂了,往后见了三姑娘的继母,就叫老夫人,见了三姑娘的兄弟,就叫大爷和二爷。”
      月出怪道:“佩姑幼遭磨难,怕不好养活,主子吩咐府上人只称其名。虽有一对姐妹,但数年前不幸夭折。我都未见过几面,你不过刚刚入府,却是怎么知道她是三姑娘?”
      八姝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盘问,便是有腹稿,也未见得不露馅,叫她临时扯谎,真是力不能及,难不成要跟月出说,是玉衡公子先跟她说,跟着你邱府的三姑娘几年,就算完报恩情了?
      迟疑之间,佩姑拍了拍八姝的手,说道:“她初入我府,事事留心。家里还有过一对姊妹,府上无人不知,我是老三,也是事实,打听得到,又有什么好奇怪。”
      “是了是了。”八姝嘿嘿笑道。
      “众人在一处,总要出个包打听。“月出颇为不满,说道,“却同你说一说两位老爷,他二人都是‘如’字辈……”
      “慢着,她出身乡野,不识礼数,二位老爷的大名,就这么告诉她,往后直喇喇呼其名,难保不惹祸事。”佩姑说道,“以后听到老夫人唤伯升、叔齐,就是在叫大爷、二爷了。你随众人,叫我佩姑。你是乖女,以后再慢慢教你识字。”
      “那是,虽然你村俗些,贵在性情质朴,远胜那些个浮花浪蕊。”月出的话似有所指,然而佩姑却不接话,还要斟茶,却见月出的杯子已满,便笑道:“劳你费半天口舌,不如吃茶解渴。”
      八姝也多喝了几杯茶,因此到了夜半,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床响声惊动了佩姑,她在屏风另一头说道:“明日随我向老夫人问安,要赶在她起身以前,我是定要早起的,你心里有再多事,也只快快睡觉。”
      “哪里有事,是月光亮得晃眼,睡不着觉罢。”哪敢说睡在你这么位毒蝎妇人身边,叫她夙夜难寐呢。
      “是么?”说话间佩姑已经到了她床前,吓得她从床上坐起,腊月里本来就冷,何况是深夜,激得她连打好几个喷嚏,心里不住地想,佩姑是要杀人灭口么?
      “现在还觉得月光晃眼么?”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凶狠的神色,但确实也说不上友善。
      当然啦,听说你连邱三姑娘都比不上,难道还可以与日月争光?八姝当然只敢腹诽,不肯她对视,却猛然发现屋子里暗了下来,方才还如银盆的满月,是怎么也看不到了。
      “怎么会……”八姝问道。
      佩姑给她加了厚衣,说道:“你同我来。”佩姑带着她来到自己床前,指着窗道:“我这边才看得到月亮。”
      数年后,八姝还能记起那晚正好是腊月十五,无风无雨,天上散落着几颗疏星,一轮满月浑圆如珠,月华流瓦,牵扯不知多少愁绪,正是思妇盼归夜,游子思乡时。
      她那时哪懂得这些,还懵懵懂懂问道:“那为什么刚刚我窗前也有一个月亮。”
      “痴儿。”佩姑闭上眼睛,身子轻轻颤动,说道,“我们俩看的是同一个月亮,你觉得晃眼,是因为我在盯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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