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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梦醒不忆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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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展庭醒了,皆大欢喜。他坐起身,环顾四周,眼中的茫然渐渐散去,爹、大长老、二哥、妖医前辈、殷姑娘、江公子、无尘师父、秦姑娘……
角落里有个疲倦的男人朝他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他下意识躲开,皱眉却含笑问道:“不知公子何事?”语气熟悉却疏离。
齐世清怔住,半晌近乎胆怯地问道:“你……不认识我?”
朱展庭的疑惑半点不假。“我认识你?”他努力回忆,却是空空,无奈道:“抱歉,许是我忘了,敢问公子姓名?”
齐世清身形一晃,几欲跌倒,歧夜轻轻拖了一把才堪堪站稳。他痛苦地闭上眼,泪水顺着双颊滑落,在下颌滴下,一滴,两滴,湿透了衣襟。他苦笑着颤声道:“报应不爽……”
朱展庭愈发疑惑,却听婴儿啼哭之声不依不饶,心中一痛,急道:“江公子,我的孩子呢?”
他记得孩子,甚至记得相识不久的江歧夜,却唯独,不记得他。齐世清只觉心头被人狠狠插了一剑,毫不留情地一番翻绞,抽出再刺,千疮百孔,又浸入千尺寒潭,冻成冰坨。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了房门,如何被按在另一间屋子里,有谁来对他说过话,有谁握了他的手,有谁陪着他垂泪,他只能记得阿光七分疏离三分淡漠的眼神,甚至还不如初见时温热。
一夜未眠。
清晨,朱族长敲门而入,神色严肃,带着几分不忍和悲怆,终于有了一族之主的气魄。他呆滞地抬起猩红的眼,见到和朱展庭六分相似的面容时,麻木的心又开始疼痛。
“展庭要见你。”
他像饿虎扑食般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房门,推开朱展庭的门时却像个懦夫。门轻轻一响,朱展庭坐在床头,肩上披着毛领,衬得他的笑容越发夺目。他的臂弯里躺着他们的孩子,正手舞足蹈,拍打着他的胸膛。
“你来了?”本该是最普通亲密的话语,如今却彰显着二人无法跨越的鸿沟。齐世清眼眶一热,别过脸去。
“听说你找我。”他努力笑得和寻常无异,尾音却止不住颤抖。
“请坐。”
齐世清依言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朱展庭,盯得对方不太好意思,垂眸去看孩子。
“真是对不住。昨夜我听月离姑娘和歧夜他们说了我们之间的事,才知道我忘了多重要的人。”他看向齐世清,“我在昏迷时做了个极长的梦,醒来却不记得了,只隐隐觉得忘了极重要的事,想来就是你了。你可否对我讲讲我们之间的事情?我很想知道。”
齐世清笑得比哭还难看。“好啊,若你不怕我添油加醋。”
“你不会的。”朱展庭对他微微一笑,笃定道。“我爹已经回去主持废除第一条族规,并允诺若是我能恢复记忆,去留随我。我想着若是你于我而言如此重要,我总该知道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再决定回崇山还是跟你走。但我必须告诉你,若我最后回了崇山,孩子不会让你带走,一个也不行。”
不愧是朱展庭,就连说这种话,都能面不改色,毫不犹豫,清醒理智,将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无情,冷酷,笑里藏刀。
真不愧是当年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第一军师!可他怎能将这一套用在他齐世清身上?他真是死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见识到他的阿光对他万箭齐发的模样。
他几乎忘了如何呼吸。良久,他敛了悲戚之色,肃然道:“你说的不错,若你无法恢复记忆,我就让你重新爱上我。你,我要定了。”
朱展庭轻笑。“望你说到做到。”
为防情绪失控发疯的齐世清伤到自己或朱展庭而偷听墙角的月离和歧夜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欣喜,拉着无尘和兰心敲门而入,两脸讨好,一脸沉静,一脸羞涩。月离扒着门框臭不要脸地问:“我们可以听吗?”
朱展庭明显有些脸红,咳了一声道:“进来吧。”
还未理好思路,门又被敲响。大长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展庭啊,阿青来了,想见你。”
齐世清的身子一僵。朱展庭只看了一眼便了然解释道:“阿青是大长老的幼子,与我一同长大的,并非是你。”
齐世清苦笑道:“我知道,你提起过。”就是那位体弱多病,整日缠着他的朱盼青。他的手在袖中无声无息地攥紧。
“让他进来吧。”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不高的年轻男子急匆匆推门而入,一进门便大呼小叫道:“展庭哥哥!你可好些了?”
朱展庭微微蹙眉,半是责怪半是宠溺道:“小声些,孩子睡着呢。”
朱盼青将嘴一撅,压低声音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干什么凶我……”
“我哪句话凶你了?这么大人了,怎能还耍小孩子脾气?难不成我真能护你一辈子?”
朱盼青笑嘻嘻道:“不行吗?”
二人竟你一言我一语地拉起了家常,眼看着齐世清面色越发不好,月离等人连忙拖着他告辞。朱展庭歉然道:“对不住,我有话对青儿说,下午必当赔罪。”
“阿光你好好休息,我随叫随到。”齐世清推开歧夜的手,想替他拉上被子,却被朱盼青挡开,不满道:“你是谁啊?别碰展庭哥哥。还有,展庭哥哥有名字的,什么阿光,难听死了。”
“青儿,不得无礼!”
见朱展庭真有些生气了,朱盼青忙噤声,鼻子一酸,居然哭了。
五人出门时,屋内传出朱展庭无奈的安慰和朱盼青委委屈屈的一声“你又凶我……”
齐世清回房便狠狠地砸了个杯子,阴沉的脸色像是要杀人一般。“我怎能让阿光跟这种人走!怎能让他去伺候人!”阿光该是被人伺候,小心呵护的,那个朱盼青有什么能耐?一副娇生惯养的脾气,万一累着阿光,气着阿光……他都不敢想阿光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心力交瘁的模样。
“青梅竹马,难免骄纵些,你也不用想太多了。”歧夜安慰道,殊不知一下惹得两人都不太痛快。当他感受到来自月离冰冷的目光时,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么没有信服力。最坑青梅竹马的,不就是他自己么?
“那个……当我没说。”
齐世清气得扶额坐下,话语中充斥着疲惫和惶恐。“江公子,并不是所有青梅竹马都与你和殷姑娘一般纯粹,更多的是终成连理,再差也会有两三分思慕之情。依你之见,朱盼青对阿光的感情当真值得我安心吗?”
当然不能。傻子都能看出来,朱盼青对朱展庭明显有极强的占有欲和依赖感,加之他孩童一般的性格,朱展庭即便对他并无想法,也会被逼得退让,更何况如今他已经忘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更容易动摇。
四人只能宽慰几句,继续去门口蹲守,准确地说,是三人。无尘站了一会儿,担心齐世清,又回去陪着他。
不得不说,朱盼青真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孩子,即便朱展庭诸般忍让,他依然不依不饶,听得屋外三人都想冲进去堵住他的嘴拖出来打一顿。他们蹲守时,对话从此开始。
朱盼青道:“我知道,族长和我爹都告诉我了,你的孩子是那个叫什么齐世清的。”
朱展庭道:“你既然知道,便也该知道,我们之间再没有可能了。”
朱盼青道:“不!我不在乎!只要展庭哥哥你想,我也可以给你生孩子!这两个孩子你给他就是了,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朱展庭道:“你胡说什么!我看我们真是把你惯坏了!”
朱盼青道:“你又凶我!你今日已经凶我三次了!往常你一年也不曾凶我一回的!”
朱展庭道:“往常你也不似今日这般无理取闹。好了,小声点,孩子该醒了。有话明日再说吧。”
朱盼青语带哭腔:“孩子孩子,你心里只有孩子!再也没有我了!”
朱展庭叹了口气。“好了,我道歉。你听话一些,好不好?”
朱盼青道:“明明你走之前对我说,等你回来就和我成亲,我等了你八年!等来了什么?两个孩子,和一个再也不属于我的你!”他的哭腔愈发浓重。
朱展庭沉默半晌,道:“对不起青儿,我负了你。但我不能再和你成婚了,我已经有了孩子,是本该毁去内丹流放的罪人,我配不上你。”
朱盼青道:“我不管!你说你会娶我的!这是全族都知道的事,你不能反悔!”
朱展庭道:“青儿!人算不如天算!你懂事一点!你已经不小了!”
朱盼青道:“我不!我要你照顾我一生一世!我不放手!”
孩子们哇哇两声,接连哭了起来。紧接着传出朱展庭轻声哄孩子的声音。朱盼青像是破罐破摔似的吼道:“你知不知道我爹告诉我你消失在情报网时我有多害怕!情报网啊!这代表着你的妖力都没有了!我都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你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我多高兴啊!又有人告诉我,你的灵茧裂了,真的要死了!我都想陪你一起去死!你知道当我知道灵茧自动愈合的时候,我高兴地一夜都没有睡!我千求万求求得我爹让我来找你!你呢!你竟然要和我撇清干系,要和那个该死的人类双宿双飞!你怎么对得起我!”
朱展庭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冷肃,呵斥道:“你给我出去!”
门外三人猝不及防,被冲出门外的朱盼青恶狠狠瞪了一眼,吼道:“滚开!”接着绝尘而去。
朱展庭剧烈咳嗽起来,混着孩子们的啼哭和他竭力稳住气息的安抚,从门缝中漏出。三人顾不得许多,接连涌入。歧夜拍着他的背迭声安慰“别生气别生气”,接过兰心递来的温水喂他喝了几口。月离和兰心一人一个婴儿摇摇晃晃地哄,终于哄睡了。
朱展庭虚弱地靠在床头,闭上眼喃喃道:“青儿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何几年不见,竟成了这样……”
月离道:“先别操心了,你好好休息,月子还未坐完呢。”
朱展庭不再言语,不多时沉沉睡去。歧夜小心地让他平躺下来,唤来了齐世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