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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崇山秘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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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世清走了不到一盏茶,房门“嘭”地被踹开,吱呀响了几声,委委屈屈地靠在一边再不能动弹。小老头和另一位怒气冲冲的老头一起出现在门口,互相看不顺眼的模样。
朱展思即刻起身,欣喜道:“爹,你终于来了。”
“嗯。老四怎么样了?”朱老爹旁若无人地走到朱展庭身边,只看了一眼,呼吸便重了许多。“逆子。”
“暂时无碍,只是他身子太弱,妖力一直在流失,恐怕撑不了太久。”
“问一问你大哥那边情况如何。”
朱展思抬手画了个圈,圈中凭空出现一幅画面,一个男人正对一颗白色的东西做着什么。他问圈道:“大哥,如何?”
男人抬起头,眉头紧蹙。“不好,补不上。”
朱老爹闻言来回踱步,忧虑深重。小老头在一边怒气冲冲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儿子不要了?”
“你给我闭嘴!”朱老爹怒道。他又来回走了几圈,对男人道:“展明,召集四大长老,大长老不用请,我让老二直接带到这里。”
“是。”男人答完,圈随之消失。
“展思,将大长老找来,尽快。”
朱展思犹豫道:“可大长老……在休假。”
“老四都要没了他还休什么假!你就问他老四的命重要还是媳妇高兴重要。我就不信他能不顾展庭的死活!”
“是。”朱展思身形一闪,消失在屋内。
朱老爹和小老头往凳上一坐,均又急又气,凶神恶煞的模样竟不分上下。
“你终于想明白了。”小老头冷笑道。
朱老爹反唇相讥道:“你们妖医这一手,筹谋许久了吧,好计谋,真是好计谋啊!”
小老头怒极反笑:“我们妖医可受不起此等罪名。医者救人不害人,可不像某些地方,死要面子连后生死活都不顾。”
“哼,害我儿子,敢做还不敢认,真是高风亮节!”
“二位前辈,”歧夜听不下去,逾矩打断道:“可是有何误会?朱大哥是我们看着老先生救的,遇到朱大哥也纯属巧合,若非说算计,实在牵强……”
“你听见没有?老蜘蛛!”小老头嚷道。
朱老爹不满地看了歧夜一眼,轻蔑道:“你们是何人?”
歧夜和月离报上姓名。只见朱老爹眼中闪过诧异,追问道:“从哪里来?”
歧夜如实道:“大荒河。”
不只朱老爹,连小老头都倏地睁大了眼,好半天才复问道:“你说哪里?”
月离心中微讶,补充道:“敦煌以西,大荒河。”
两位老人互换眼神,异口同声道:“祝咒之城?”
小老头抢先问道:“祝咒之城的孩子,为何来了南诏这么远的地方?”
歧夜道:“成人历练,崇山没有么?”
朱老爹没有回答,反问道:“江殷二姓,令尊可是江平淮和殷白岚?”
“正是。”
他突然笑了一声,继而大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里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天不亡我儿!二位,借星光阵一用。”
歧夜和月离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唬住,半晌不能反应。星光阵?是什么阵?大荒河善阵法,各家确实都有许多奇奇怪怪的阵,但星光阵,月离敢确定没有,至少她见过的经典阵图和乱七八糟的旁类中都没有。她看了眼歧夜,从他眼中读到了相同的疑惑。
“前辈,大荒河并无星光阵,可是记错了?”月离问道。
“不可能,各家族长可以忘记祝咒之城任何阵法,唯独不会忘记星光阵。星光阵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却可以修复伤者任何伤口,是救人最好的东西。”
月离和歧夜更惊讶。这么好的东西,他们为何从未听长辈说起过?月离犹豫再三,对朱老爹道:“前辈稍等,待我问问父亲。”她在空中以指代笔写了些什么,轻轻一触化成实物,规规矩矩地折好,歧夜已在一边画好传送阵,月离将信件投入,传送阵随之消失。
“我已回禀父亲前辈的请求,成或不成全看父亲。在等待期间,请容我冒昧一问,崇山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展庭大哥会变成这样?”月离知道这么问着实不妥,但看二人吵得如此激烈,必然是大事,若他们能尽绵薄之力,自然最好。
小老头看了眼朱老爹的神色,冷笑道:“他们都好面子,我来说。事情要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说起。崇山一族本为蜘蛛,原形寿命极短,化为人形后增寿至与人同寿,本是妖界最适合与人通婚的种族。崇山与人界的交流也已经有几千年了,通婚却始终不多,故而通婚产生的巨大问题也没有得到重视。四百年前,当时的族长继承人,叫朱什么来着……”
“朱立。”朱老爹黑着脸道。
“对,朱立,爱上了一个凡人。照理说族长继承人是不许和人通婚的,可拗不过朱立固执,且已经珠胎暗结,族长和五大长老只能点头,前提是要让那个人长住崇山。朱立便去向那凡人坦白身份,说了族里的要求。他以为二人深情甚笃,那人定会为了自己和孩子留在崇山,从此伉俪情深,孰料那凡人却是个渣滓,一听朱立不是人,登时将二人关系撇的干干净净,转头便和一个女人成婚了。朱立大受打击,浑浑噩噩也不愿意回崇山,自此消失在崇山情报网里。找到他时,孩子已经七个月,打掉已是无法,只能生下来。族长和五大长老商讨三天三夜,第一次仔仔细细搜罗了各分案例,发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和人通婚生子的所有族人,九成九都难产而死。当时我们妖医还未和崇山结怨,崇山倾半数人力寻得当时最好的二十位妖医,轮流照看朱立,一步一行谨遵医嘱。生产当日,朱立果然难产,胎位不正,体力不支,即便妖医用了各种法子,情况依然持续恶化,最后,胎儿还未娩出便发生了大出血。妖医当即决定下针止血,却无济于事。最后朱立还是死了,一尸两命。崇山族长认为妖医徒有其名,实则全是江湖骗子,害了他孩儿性命,扬言从此崇山和妖医势不两立。当时崇山族长因长子之死悲痛欲绝,说出的话我们妖医也不在意。可没过几日,便听闻崇山下了禁令,再不得与人族来往,听说对外的理由是人族狼心狗肺,阴险狡诈。四百年过去,当年的禁令已经变成不许与人类通婚,对内的理由也省了,除了族长和五大长老,谁也不知道。像朱展庭这样的孩子,便是此禁令的无辜者。心中有情,却不得不断了。”
朱老爹怒道:“我们这是在保护孩子,有什么错!”
小老头也吼道:“有什么错?可笑!你们不想着如何解决难产之事,一味禁止,一味逃避,还问我有什么错?”
“根本没有解决之法!妖力散尽,能有什么解决之法!”
“那是你们蠢!我告诉你,有!为何会散尽妖力?因为异族结合,凡人太弱,胎儿本能不安,只能不断吸取母体妖力。根本不是散了,是被孩子吸了!只要让胎儿一开始便认定自己并非异族结合,排除恐惧,受孕一旬后,孩子便不会损害母体,和普通凡胎一样成长,出生!还有,你们只看到了那九成九,却忘了那几个没死的。我们从所谓崇山逆子身上研究了三百余年,发现没死的都生了女孩。崇山皆为男子,若是男子,有一半机会成为人,一半机会成为妖,故而吸取的能力远远强于女子。而女子虽也吸取妖力安心,却只吸取五成,并且在出生后会逐渐归还给父体,除了虚弱,没有任何损伤!你儿子之所以没死,都是你外孙女的功劳!”
朱老爹被吼得呆若木鸡,良久问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如何……让胎儿安心?”
小老头喘了几口气,自怀中取出一包草药扔在桌上,冷冷道:“此药名为‘千恩’,连服七日,每日两剂,逐渐封住妖力,药效一月。前二十日内行房怀孕,可阻断妖力补给,孩子便是凡人。”
朱老爹颤着手伸向药包,即将触到时却忽地止住,顿了顿,猛地抓起药包扔出窗外,药材纷纷扬扬散了一片,悠悠飘向地面。“那又如何?你们人还不如我们妖,连畜生都不如!这么多年,我们的族人被抛弃惨死的还少吗?朱立前辈死前还在念着那个畜生的名字,你让我们和你们人言归于好,成百的命,谁来赔!”
二人又吵得不可开交,声音之大竟似全然忘了朱展庭还在昏睡。月离环顾屋内,发现无尘和兰心已经带着孩子们离开,朱展庭眉心拧着,显然睡得不安稳。她叹了口气,扬手设了结界,不让吵嚷打扰到他。
“谁说人都畜生不如了?你们家小子看上的夫婿就很不错!你不信自己去试探试探!一棍子打死一片,告诉你,说话可要负责!”
歧夜忍无可忍,掏了掏耳朵打断道:“二位,展庭大哥需要静养!不然这样吧,我替二位要间房,二位慢慢吵?”
争吵戛然而止,二人面有愧色,看向朱展庭,见他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结界,愧色退了几分。小老头哼道:“谁要跟他吵!亲眼见他废了第一条,我就走,和崇山再无瓜葛!”
朱老爹也哼了一声:“感激不尽!”
二人终于安静下来,喝了几杯水润嗓子,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月离面前才现出一片粼粼波光,继而稳定成一个传送阵,自阵中掉出一封信。月离拆阅,信上是爹的笔迹:
月离吾儿
此阵非家主不可知,然今事急从权,务必妥善保存,不可外泄。用完即毁,不可留存,不可擅用。
代问崇山族长安。
父
殷白岚
另一张纸上,画着一个极为繁复的阵图,写明了具体用法。月离觉得阵图有些眼熟。她想了想才想起,此阵竟与“业障阵”有几分相似,心下骇然。
既名为“星光阵”,自然要借助星辰。此时仍是白昼,阵法无用,四人继续等着,等来了齐世清。
朱老爹登时怒发冲冠,恨不得扭断他的脖子,一想到老四生死未卜,只能踹了他一脚发泄一番。齐世清不怒不言,等着老丈人再打几下出气,却没了动静。他抬起眼,见老丈人眼中的怒火几欲喷出,明白此时自己不适合再待在此地,歧夜和月离也正拼命给他使眼色。他只能远远望了眼朱展庭,恋恋不舍地去了隔壁。
从隔壁隐隐传来奶妈的笑声,说着:“这两个孩子真是可人得紧,生得这样好看,我都舍不得放手了,呵呵呵……”
朱老爹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和骄傲,轻轻哼了一声:“我的外孙!”
月离偷笑一声,去隔壁等了一会儿,抱来吃饱睡熟的小丫头,轻轻送到朱老爹怀里,压低声音道:“前辈,这是女孩。”
朱老爹的抗拒转瞬即逝,一张满是沧桑的脸上竟刹那间布满柔情,抱着外孙女丝毫不敢动,对闭眼砸吧嘴的婴儿自顾自逗笑道:“外公的好孩子呀,真是漂亮极了,长大可别和你父亲一样让外公操心,噢噢,睡觉觉,外公不说了,不说了。”
月离和歧夜早已憋得转过脸去,余光瞥见小老头一脸快噎死的表情,接着便目送他痛苦地出了门。期间月离又抱来了男孩,朱老爹却吝于看一眼,搂紧了小姑娘嫌弃道:“臭小子别给我,给他爹去。”月离便将孩子送了回去。
整整两个时辰,除晚饭时扒拉几口的功夫,朱老爹一直对外孙女爱不释手,就连日暮时分大长老赶到,伸手想抱一抱都被他瞪了回去。“救人去!”他说完转头见到小丫头睁开了眼,翻脸堪比翻书,顿时爱怜无限地哄道:“哟哟好孩子,睡醒了?让外公看看我们家的宝贝……”
大长老眼珠都要掉下来,难以置信地哆嗦道:“老……老叶啊,你没事吧?”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吓到丫头了!乖孩子不怕不怕,外公在呢!”
大长老只能战战兢兢地去照顾朱展庭,时不时朝族长瞟几眼,每回都能浑身颤几颤。
入夜,月明星稀,天气极冷。众人直等到后半夜,星光大盛之时,月离在一块纯白床单上画出极大的阵图,平平整整地摊在窗口月华之中,朱展思推开碍眼的齐世清,抱起弟弟放在床单之上,法阵之中,细心拨开散乱的发丝,露出苍白俊朗的面容。
歧夜和其他非人之人凌空于窗外,每人捧一铜镜,将更多星光聚集于朱展庭身上。月离在一旁默念咒语,墨黑的阵图渐渐泛起柔和清亮的光芒,照亮整间屋子。朱展庭静静躺在光芒之中,依然如同死去一般。计时的沙漏终于漏尽最后一粒沙,他却没有醒。
一室死寂。
朱老爹冲到朱展庭身旁捏住他的手腕,突然目眦欲裂,吼道:“为什么没有醒!老四!”
大长老拾起另一边手腕,惊讶道:“分明活着,为何没有醒?”
小老头在他头侧蹲下来,翻起眼皮细查一番,突然爆喝一声:“孩儿他爹!你做了什么,他连醒都不愿!”
齐世清悲痛欲绝,魂都随着朱展庭去了,被这一声吼回三分神志,扶着墙滑落喃喃道:“为什么,阿光,你就这么怨我……”
隔壁孩子们齐声大哭,兰心哄不住,只得来求助。哭声随着门开传入混乱不堪的房间,更添几分混乱。朱展庭的手指却轻轻一动,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眼角滑落一滴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