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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陋室为家 ...

  •   雪已经停了,风吹在脸上,冷得刺骨。两人在雪里艰难地走了一段,见离小庙远了,才一纵身跃到高空,俯瞰这茫茫雪原。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找到一户人家实在是困难。歧夜朝月离点了点头,跟着她朝北急奔。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雪后初霁,夜空中繁星一片。从小庙望出去什么也看不见,月离和歧夜去了近一个时辰,兰心和无尘都有些担心,毕竟在雪地里意外太多了。兰心在小庙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不时朝屋外望几眼,却依然不见人影。无尘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一直诵经。他并不是在为他们祈福,而是只有这么做,他才能忍住冲出屋外的冲动。
      朱展庭微微地笑着道:“二位放心,他们没事,约摸再过一炷香,他们就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兰心急忙问。
      “天机不可泄露。”他依然笑着,原本就是个清秀书生的样子,笑起来更文弱了些。
      兰心想起他是个妖,或许有什么特殊的本事,信了几分,走到他身边坐下,闲聊起来:“我看你并不是个壮实的……妖,怎么有勇气生孩子?”她依然记得娘生弟弟时,痛到面目狰狞的样子。温柔美丽的母亲,从没有那么失态过。
      “没有勇气堕胎,就只能生下来。”他笑着说。
      “他……爱你吗?”兰心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问。看着他孤独落寞的样子,虽说心里有八九分的明白,但还是想着,万一有什么隐情呢。
      朱展庭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坍塌,将眼睛看向别处,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或许爱过吧。”
      兰心心中难过,道了声歉:“对不起。”说罢也不再说话。屋里只剩下了火苗噼啪的声音。
      一炷香后,月离和歧夜二人果然回来了,一人扛了一个大口袋。
      兰心和无尘扶着行动不便的朱展庭慢慢走过来,看看他们带回了什么好东西。只见歧夜的口袋里塞满了吃食,有可供五个人吃五六天的米,萝卜青菜豆腐等各色素菜和素油,解决这几天的饮食应该没有问题,还有一口小锅。月离的口袋里则是六床被子和褥子,几条手巾,碗筷脸盆等生活用具,最后掏出一把椅子。
      月离一边活动酸痛的胳膊一边说:“早知道这么重,就让你买这些东西了。”
      歧夜一脸狗咬吕洞宾的表情道:“你以为这些很轻吗?你来试试。”
      月离用力一提,不但没提起来,反而差点闪了腰,却还是要强道:“还……还行吧。”
      “不过……这些是你们俩买的?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就能找到集市买完东西再走回来?”月离和歧夜不料兰心会突然起疑,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怎么掩饰。正在这时,门外的寒风一声呼啸,熟悉的声音让歧夜想起了珍藏多时的鸣沙。他灵机一动,忙装作一脸不情愿地说:“诶!看来是瞒不下去了。其实,我们不仅会轻功,还会……御剑飞行。就是怕吓着你们,所以一直没敢说。但是像今日这样的危急关头,我们也顾不了许多了。”
      兰心扶着朱展庭的手猛地一松,瞪着眼气冲冲地刚想打他骂他为何不早说,忽闻身边响起三声惊呼,她转过身,见朱展庭曲着腿扶着腰,勉力地想要站稳,额上冷汗涔涔。幸好歧夜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了失去支撑的一侧,他才没有狠狠摔在地上。
      兰心吓得眼眶都红了,一个劲地道着歉。无尘的脸上冷汗连连,心有余悸地看向伸手欲扶的月离。
      “无妨无妨,害你们担心了。秦姑娘不必自责,是我没用。”朱展庭艰难地站稳,长出了一口气。
      他不说话倒还好,一说话就惊醒了沉浸在惊恐中的兰心,她鼻子一酸,轻轻地抽泣起来,看来是吓得不轻。
      月离接过朱展庭的手臂,歧夜走过去将兰心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没事没事,不怕不怕,这不是有惊无险嘛。你下次小心些就是了。”兰心吓得手都在抖,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我们自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好了,你快去做饭吧,我都饿了。”
      兰心这才轻轻挣出歧夜的怀抱,抽抽搭搭地把无尘从灶间搜出来又洗好的一口小锅和新买的锅架了起来,忙忙碌碌地开始做饭。
      歧夜和月离半点帮不上忙,就扶着朱展庭靠在一根柱子上站着。月离劝他还是坐下,免得累着,他却说站着好,有助于生产。月离和歧夜也不甚懂,就只能任由他站着,从旁扶着些,免得出什么意外。
      看着无尘和兰心忙碌的身影,朱展庭突然小声开口道:“二位是同道中人吧?”
      月离和歧夜皆是一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朱展庭以为他们在否认,又说:“你们在屋外的动静,我都感觉到了,你们瞒不住我的。”
      月离道:“我们自然知道瞒不住你,只求朱大哥帮我们瞒一瞒。”
      歧夜瞟他一眼,问:“你没说出去吧?”
      朱展庭笑道:“我岂有恩将仇报之理?”顿了顿又问道,“莫要怪我多嘴,敢问江兄……可是左拥右抱?”
      歧夜微红了脸,努力装作淡然的样子道:“朱兄说笑了。我和月离一起长大,从小就打打闹闹的,让你见笑了。”
      朱展庭了然地看了眼正在忙活的秦兰心,赞叹了一句:“秦姑娘的确是个好姑娘。”
      歧夜终于忍不住飞红了脸,假装咳嗽了一声道:“多谢朱兄夸奖。”
      “那无尘师父……”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了眼月离,见她正望着窗外怔怔地出神,便悄悄地对歧夜说,“无尘师父可是爱慕月离姑娘?”
      歧夜惊讶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偷偷地告诉他:“你搞反了。”只见他依然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淡淡地对歧夜道:“旁观者清。”
      “别说我们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究竟是什么人?看你文质彬彬,说起话来却像个玩弄心计的。你莫不是什么阴谋家吧?”歧夜问他。
      朱展庭苦笑:“我从前,是个军师。”
      歧夜不再问,他看得出来,他并不想提及那些过往,至少现在,是绝对不想的。
      月离看了许久窗外的雪,转头见朱展庭正撑着腰,面色有几分隐忍,急道:“怎么了?不舒服?还是坐下吧。”
      朱展庭揉了揉后腰道:“无妨,月份大了,腰有些使不上力,常常酸疼。”
      “让歧夜给你揉揉,据他爹说,他按摩很不错。”月离道。
      朱展庭勉强笑了笑:“怎么能麻烦江公子……嘶……呃……别闹……”他一手猛地攥紧腹前衣物,一手拖住下腹,竟靠着柱子缓缓滑了下去。
      歧夜立刻回神扶住他,吓出一身冷汗。“朱大哥你就别逞强了,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月离你快去把椅子拿来。”
      月离将朱展庭全部交给歧夜,小跑着搬来了精挑细选的椅子,又在椅面上铺了层软布才道:“朱大哥,快歇歇吧。就让歧夜帮你按按,你这样强撑着,我们看着都挺心疼的。”
      兰心也转过头道:“是啊朱大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就当歧夜是你的下人,随便使唤就行。”
      朱展庭勉强笑着对歧夜道:“江公子你……挺可怜的……”
      歧夜满不在乎道:“男人嘛,就该有点担当,再说我还有一位得力干将,不可怜不可怜。”
      朱展庭感受到另一边饱含杀意的目光,加大笑容道:“你们倒是挺有趣。”
      朱展庭终于没有再推辞。在歧夜轻柔的推按下,不多时腰部的不适感果然退了许多,他强打精神道了谢,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瞌睡。
      晚饭便这么推迟到一个时辰之后。
      工具简陋,食材简陋,碗筷也简陋,奈何兰心有一手好厨艺,五个人围在一起倒也吃得津津有味。只是朱展庭坐在椅子上,肚子隔开了手和锅,腿也无力移动,为了照顾他,歧夜只能一会儿吃自己的,一会儿给他夹菜,最后有些晕头转向,夹了菜也不知是自己吃还是放到朱展庭碗里。无尘静静地看着他们,不时又看向月离。只见她坐在朱展庭身边,偶尔也帮他夹些菜,心里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朱展庭看得明明白白,打算戏弄一下这个迟钝的小和尚,在月离又一次给他夹菜时,他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感激神色,用带有一丝钦慕的语气道:“多谢月离姑娘。”
      无尘并没有看见他的表情,只是听到他的声音,便顿住了吃饭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半分怒意,半分排斥。
      他在心里偷笑,正想再逗逗他,突然腹部猛地一痛 ,浑身无意识地僵硬,同时手一抖,碗筷掉在了地上。众人均是一惊,见他紧皱着眉头,双手拢着腹部,想用力又不敢用力按住的样子,岔开的双腿微微颤抖,表情十分痛苦。
      歧夜丢了碗筷,稳稳地扶住他,惊慌地问:“你没事吧?怎么了?”
      朱展庭喘了几口气,摇摇头道:“没事,孩子踢了我一脚。害大家担心了,真是对不住。”
      月离站起来,又去拿了副碗筷递到他手里。他接过,手却一直在微微发抖,已经无法再自己吃饭。月离满脸担忧,盛了半碗饭又夹了些菜道:“我喂你吧。”
      “怎么能麻烦殷姑娘。”他依然在平复紊乱的气息,有气无力地说。
      “我已经吃饱了,无妨。你现在这样,我们都不放心,你就别逞强了。”转过头又嘱咐歧夜:“歧夜,你慢慢吃,吃完就洗碗,天冷,别让兰心和无尘受冻了。”
      歧夜点了点头,终于放心大胆地吃起了饭。
      无尘突然站起来,走到月离跟前接过碗筷,用平淡的声音道:“月离,我来吧。”
      歧夜叼着根菜叶子,诧异地看着无尘,心想这人是怎么了,今天奇奇怪怪的。按他平时的作风,此刻他应该用悲悯的眼神看着朱展庭才对。但既然他这么说了,自己也不能再说什么。他边吃眼神边往那边飘,总有一种看戏的错觉。
      无尘接手了照顾人的差事,月离闲来无事就想摸摸孩子,可碍于这是别人家的孩子,也不知改如何开口。
      朱展庭笑道:“殷姑娘想陪孩子玩玩吗?他们似乎很喜欢你,被你看着都活泼了许多。”
      月离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人家许久了。她红着脸有些窘迫地问:“可……可以吗?”
      “自然。”他说着解开了大氅,露出里面宽松的外袍。即便还有两三层衣物,身前的隆起也很夸张。
      月离将手伸到一半,怯场了。
      会不会摸坏啊……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摸大嫂肚子的时候,自己也是这般胆战心惊。
      她正要将手收回,忽觉手腕一紧,朱展庭轻轻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温柔地引导着覆到了他的腹部。
      她感受到了一阵轻柔的动作,掌心微痒,不禁轻笑起来。“他们在动诶……”摸了一会儿,她收回手,替朱展庭盖好大氅问道:“他们动的时候,你也会不舒服吗?”
      朱展庭双手无意识地轻抚腹部,微笑道:“只要不是太狠,倒没什么的。只是最近力气见长,又好动,让我有些头疼。”
      月离听了有些心疼。眼前这个人,看着比他们大不了多少,本该是风华正茂,指点江山的年纪,却独自承受世上最无助的痛苦,躲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将性命交给萍水相逢的一群人。
      朱展庭的心太坚强,可身体却太过脆弱。身形单薄,瘦骨嶙峋,病痛加身,不堪重负。月离常觉得甚至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她离家时,大嫂已经快要临盆。她不是没见过大嫂被孩子闹到身心俱疲的样子,只是她身边有大哥时刻关怀,爹娘、祖父母也对她心疼得紧,甚至不惜将她这个从小捧在手心的最小的孩子送到大嫂跟前支使。反观朱展庭却只能独自忍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麻烦别人。他的身体和大嫂根本无法相较,也不知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和苦楚。她神思游荡时,朱展庭已经吃完了。
      不知怎么,今日他的胃口不太好,不过再吃了四五口便有积食之兆,只能道了声谢,又表示了辜负心意的歉意。无尘没说什么,月离笑着说了句没事,将饭菜倒进了一旁的破盆里,边倒边碎碎念:“这些剩饭剩菜就当便宜了外面的野鸟好了。”无尘闻言不自觉轻笑。
      朱展庭看在眼里,也不由轻轻笑起来。何谓不自知?此之谓也。
      在歧夜唉声叹气地洗碗时,月离和兰心正站在雪地里看星星。两人牵着手,朝着夜空指指点点,不时地嬉笑几声。
      无尘独自搀扶着朱展庭站在门口,看着外面漫天的星星,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朱展庭突然说:“殷姑娘……挺好的。”
      无尘的心里又毫无预兆地泛上一股奇怪的情绪,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想了半天,只能闷闷地说了一句:“嗯。”
      “我们进去吧。”
      “嗯。”
      小庙分三进,之前懒得挪动,五个人便在神坛下吃了饭,可若是夜间休息也在此处,便有些不妥。一旦早晨大门打开,冬日的寒风必然会毫不留情灌入,其他人倒是受得住,朱展庭这副身子必然禁不起冻。考虑到朱展庭的身体状况,四个人一商量,将地铺打在了最后一进屋子里,靠着墙排成一排。
      用过晚饭不多久,朱展庭已经困倦得睁不开眼。四人见状,决定今夜还是早些休息。无尘和歧夜从柴房扛了几捆干草,在墙边铺了厚厚的一层,又铺上被褥,让朱展庭躺在了中间双层的被褥里,万一夜里有什么事,也好快些察觉到。朱展庭的两边分别躺了月离和歧夜,两头是兰心和无尘。无尘默默地看着准备休息的月离,突然道:“月离,我跟你换一处吧。”
      月离诧异道:“为什么?”
      无尘道:“你毕竟是个姑娘,靠着一个男子终归不妥。”
      月离瞧了眼身边的朱展庭,想在心里勾起什么非分之想,却怎么也勾不出来,便道:“不妨事,我不在意的。”
      一旁的歧夜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一反常态的无尘,又在心里细细地考虑再三,想到了朱展庭在傍晚说的话,顿悟了。他连忙打圆场,把月离拖到本该是兰心睡的地方,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无尘是担心你睡相不好,夜里碰着朱兄。他不明说是给你面子,你还不赶紧挪窝。”
      月离瞪了歧夜一眼,恶狠狠地道:“就你话多!”说完还是乖乖地挪到了一边。一番调整之后,床铺自左至右变成月离、无尘、朱展庭、歧夜、兰心。这一夜,五个人各怀心事,睡得都不好。月离一想到身边睡的是无尘,整颗心都砰砰直跳,脸上火辣辣的,大气也不敢喘;无尘感受着身边月离的气息,心里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却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朱展庭想起过去的种种,想起自己九死一生,心中不免悲凉,加上腰背的酸痛,腹中不时的踢闹,再次辗转难眠;歧夜和兰心面对面,干瞪了好久的眼睛,才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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