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又见杨子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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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画寻踪”定于四日后。这几日，月离和歧夜早起出门藏进客栈，晚上再偷偷回来，无尘问了几句，歧夜总说月离她爹不走，他们也不方便先走，便这么一直拖着。夙兴夜寐几日，终于赶上了截止的尾巴尖。月离将画交给罗点蕴时，对方的眼睛睁得前所未有的大，难以置信道：“这是姑娘这几日画的？”
月离心下惴惴，回道：“是。让罗老板见笑了，实在匆忙，便如此吧。”
罗点蕴惊叹道：“殷姑娘谦虚了，依罗某看，姑娘这画入前三甲该没有问题。便是当今有名姓的大人物，也未必有姑娘这般好。那我便代姑娘妥善保存，后日请姑娘到鉴宝斋亲见结果。”
月离拜谢，趁着天色未晚，又和歧夜回客栈写了几张扇面，在夜市里卖了一二两，歧夜给兰心买了一根簪子，这才回到道观。无尘还在和观主论法，兰心惊诧于二人回得早，又见歧夜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根精致的发簪，不由喜笑颜开。“你们的事，怎么样了？”歧夜给她戴发簪时，她问道。
月离道：“后日便知道结果了。”
歧夜道：“你们放宽心，我从未见月离画得如此超凡脱俗过，必能卖个好价钱。”
兰心叹息一声：“好可惜，见不到月离的画了。”
月离笑得有些勉强，道：“我并不想卖画，能得到奖金足已。”这幅画，虽说画得不是十分的自己，却也有五分相似，她并不希望哪怕半个自己落入别人手中，成为玩物。
歧夜明了，道：“那我们后日去拿回来，绝不落入别人手里。对了，无尘为何还不回来？”
兰心无奈道：“观主这几日夜夜找无尘论法，也不知都说了什么，每次回来，无尘都不大高兴的样子。”
月离一听无尘不高兴便急了，二话不说要去找人，正巧无尘出门，抬眼见月离心急火燎地赶来，愣了愣，疲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今日回得倒早，你父亲走了？”
月离看得出他的笑容有多虚假，心被狠狠一揪，脱口道：“你不高兴了么？”
无尘失笑道：“怎么会。只是我看近日天色不好，恐要落雪，还是趁着大雪未封路，快些离去的好。”
月离歉疚道：“能不能……再等两日？我在等一个结果。”
无尘的眼神黯然一瞬，随即恢复平静。“你又贪玩了？既然如此，便再等两日也无妨。你尽兴地玩，高兴就好。”
在道观完完整整待了一日，无尘一直没有离开歧夜身边，他一如既往的和蔼慈悲，笑意安然，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有心事，只是不愿对任何人说。晚饭后，观主又来邀请无尘说法，无尘犹豫的一瞬间，眼中泛起极为复杂的感情，最终还是站起身，打算跟观主离开。
月离突然伸手拽住了无尘的衣袖，眼神明亮清澈，看向观主道：“观主，承蒙多日照拂，我等感激不尽。我听闻佛法和道法皆是精深的学问，不知我等是否有幸听一回佛道论法？”
观主为难道：“这……”他看了眼无尘，只见他一门心思盯着被扯住的衣袖，只得道：“是我和无尘大师的荣幸。”
月离示意观主坐下，扯了扯无尘的衣袖，让他也坐下。无尘明显松了口气，接着昨日的话题继续，一直论到子时。佛道之理晦涩艰深，兰心实在听不懂，靠着歧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歧夜和月离却始终保持清醒，下定决心要弄清无尘闷闷不乐的原因。
子时已过，无尘适时截断话头道：“观主，天色不早，还是明日继续罢。”
观主意犹未尽道：“与大师交锋，总是忘了时辰。那我便不打扰了，三位早些休息。”
无尘起身送他，他却瞟了眼歧夜和月离，眼中隐有敌意。
歧夜和月离交换眼神，心中了然。歧夜有些不满道：“这观主恐怕不是什么正经道士吧？”
无尘没料到他会有此一说，怔了怔才道：“他对道法的体悟不浅，只是无法入心。”
“所以才三番两次骚扰你？”
被看破心事，无尘感到慌乱窘迫，下意识要避开话题，话未出口，月离却怒气冲冲道：“他有没有欺负你？左手还是右手？我去砍了他。”
无尘慌乱之下口不择言，不小心说漏了嘴道：“他并未欺我，只不过摸了几下手……不，不过说了些暧昧的话罢了……月离你不要因我伤人……”
歧夜怒道：“摸手也不行！言语挑逗也不行！月离，走，打残他。”
二人腾地站起，直奔门口。无尘先一步拦在门前，急道：“不要冲动！我们明日离开便是了！”
无尘急切地想要离开，这时二人才意识到他们的隐瞒造成了无尘多大的痛苦。若不是他们最近总是早出晚归，行色匆匆，兰心又总是以月离父亲为借口打掩护，让无尘失了陪伴和保护，那观主怎能趁虚而入欺他辱他？以无尘的性子，见他们无暇顾及自己，更不会主动说什么，只能一忍再忍。可这几日他一直表示想早些离开，便说明实在已经无法忍受，而他们却无人察觉。他心里该有多失望，多无助！
月离倏地落下泪来，哽咽道：“对不起……我们……我们今夜就走。”
四人趁着夜色翻墙而出，回到客栈又开了一间房，将所有事情坦白给无尘。无尘沉默良久，平静道：“你们实在无需瞒我，我并非死板之人。”
“对不起。”月离又红了眼眶，涩声道。
无尘摇头。“不早了，明日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的画如何？”
是夜，无尘躺在歧夜身侧，睡得分外安稳。
月离的画果然挂在堂中，前面围了一大群人，有啧啧称奇的，有痴痴傻笑的，有泰然欣赏的，更有甚者捂着鼻孔双眼呆滞。月离画的是一个舞者，面容与自己有五分像，与歧夜有两分似，神态和动作全出自当夜的体悟。女子身姿柔若无骨，水袖在月下翩飞，顾盼间皆是风情。这风情极为复杂，乍一看含着忧愁，细细一瞧又觉夹杂喜悦，看得久了，品得深了，又能从她眼中看到期盼、惊慌、悲凉甚至绝望。而这些情绪又无不从衣裙、长发、手指、绣鞋中体现出来，可谓没有一笔败笔。
兰心看得痴了，拉着歧夜的衣袖问：“月离为何画得这么忧伤？”
歧夜沉默许久才道：“或许，她想用悲剧打动那些考官吧。”他不能告诉兰心真相，不能告诉她，因为这个人就是月离啊，这才是真正的月离。
月离全然没注意自己的画引起了多么大的轰动，她的目光定格在另一边的一幅山水画上。整幅画气势磅礴，群山连绵，白云出岫，苍柏劲挺；山下一条宽阔汹涌的大河，大河上两三小舟，不足半寸的船夫五官清晰，桨橹摇曳，栩栩如生；大河边十几村舍，田园菜畦，鸡犬相闻，一派祥和。无论是布局还是设色，都堪称极品。
无尘走到她身边，细细端详一番，道：“确是好画。”
月离将自己的十颗黄豆系数投入了这幅画前的竹筒里。她知道自己输了，并且心服口服。无尘投了五颗，其余的投给了月离。
傍晚，结果揭晓，月离是第二，第一果然是那副山水画。
罗点蕴笑着迎出来，对月离道：“恭喜殷姑娘，请随我来取奖金。”
第二名有五十两，这大大出乎月离的意料。她本以为有十两就不错了。“罗老板，你们这么做，不会亏本么？”
罗点蕴笑道：“殷姑娘说笑了，罗某乃是生意人，岂能让自己亏本？你放心拿着便好。”
月离接过沉甸甸的银子，犹豫再三还是问道：“老板，我可否见一见第一之人？”
罗点蕴有些为难道：“实不相瞒，他是我的一位朋友，为人低调，此次其实是来为我捧场，并不打算露面。若殷姑娘实在想见，我去问问他。”
月离道：“既是如此，便不麻烦罗老板了。我可否将画收走？”
罗点蕴又笑起来。“告诉姑娘一个好消息，有位客人看中了你的画，愿出价二百两收为藏品。”
月离一惊，却还是摇头道：“这画我不想卖。”
罗点蕴还要再劝，忽然从内室走出一个人，笑意盈盈的脸上带着三分惋惜，对月离道：“殷姑娘当真不愿割爱么？”
月离和歧夜猛地睁大了眼，异口同声道：“杨子期？”
月离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杨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杨希笑得很随意，道：“生意人，四处奔波本就是常事，倒是你二人为何来了此地？此处离敦煌可不近啊。”
月离见到熟人便放松下来，笑道：“我们游历至此，说来真是巧极。”
歧夜自从意识到月离和无尘之间岌岌可危的“友情”后，已经对杨希大为改观，态度相比敦煌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他主动寒暄道：“的确极巧，不知杨兄此来是做什么生意？”
“我此行其实并不为生意，只是来应罗兄之邀，参加丹青大赛，我二人也多年未见，顺便带了些东西拜访。”
“这么说，那幅画是你画的？”月离有些激动道。
杨希轻抚鼻尖笑道：“拙作罢了，不值一提。”
月离喜得双眼放光，忍耐再三还是请求：“我有个不情之请，可否用我的画，换你的画？”
杨希喜不自胜道：“若是姑娘愿意割爱，杨希自然愿意。不，姑娘若是喜欢杨某的画，尽管拿去，姑娘的画，为表敬意，我还是要出价的。”他说着转向罗点蕴，“罗兄，可否暂借二百两，明日还你。”
罗点蕴笑道：“自然。只是不知杨兄与殷姑娘认识，倒叫我拒绝得尴尬了。”说着，他冲里间喊了一声，很快便有伙计拿了二百两出来递予月离。月离再四推辞，对方仍是不肯松口，她只能收下，再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杨希的“拙作”。
有一个伙计跑进内堂，敛声屏气道：“少爷，外头下雪了，可要关店？”
罗点蕴点了点头，小伙计匆匆下去，不一会儿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杨希道：“俗语说‘瑞雪兆丰年’，这场雪来得真是时候，不仅让我见到了殷姑娘和江兄，还得了殷姑娘的佳作，来年定然好运连连。”他说着转向兰心和无尘，举止大方得体，“不知这二位如何称呼？”
“秦兰心。歧夜跟我提起过杨公子，今日有幸一见，杨公子果然和歧夜说的一样，一表人才。”
杨希依然笑得不卑不亢：“多谢夸奖。”
“贫僧无尘。”
杨希露出惊喜的表情，道：“莫不是无影寺的无尘大师？”得到确认后，他更欢喜道：“一早听闻无尘大师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不染凡尘。在下杨希，是殷姑娘和江兄的酒肉朋友。”
无尘颔首。
月离和歧夜本就他乡遇故知，杨希又精于交友，不多时五人都聊得热火朝天。杨希一甩袖道：“今日我请客，去盈丰楼吃一顿如何？”
月离欢喜地浑浑噩噩，刚要答应，心中蓦然一疼，无尘勉强的笑容出现在脑中。无尘是不爱说话的，即使有杨子期引导话头，他依然很沉默。她看他一眼，见他果然神色淡淡，便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熄灭了她疯狂躁动的心。她握紧画卷，冲杨希歉然道：“杨公子盛情，本不该拒绝，只是今日我有些累了，不如歧夜你和兰心代我向杨公子道歉吧。”
杨希果然略有失望，但也没说什么。歧夜明了，拉着兰心喝酒吃肉去了。月离和无尘先回客栈，叫了几个素菜草草吃过，便百无聊赖地等其余二人回来。
无尘又在做晚课，月离便铺开剩余的纸张，研墨，镇纸，勾线，很快画了个端坐在地，圣洁无垢的晚课版无尘。她偷偷将小像折好，放进包袱里，若无其事地又开始画鸡画鸭。
二人回来时，带回一身的雪。歧夜边抖边哀嚎道：“这雪下得真大，这么一会儿就齐脚踝了，若是下一夜岂不是要把人都埋了？”
月离惊奇道：“这么大？”说着打开窗，一股寒风混着乱舞的雪花砸在脸上，好似千百片暗器同时袭来，扑了她一脸。月离惊呆了，许久才关上窗讷讷道：“偷……偷袭啊……”她转过身，头发、眉毛、睫毛一片白茫茫，扑闪扑闪如两只白蝴蝶。
歧夜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无论如何，要等雪停了再走。”
无尘睁开眼，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惶恐道：“雪停了便离开吧。”
第二日一大早，歧夜被过分明亮的天光晃醒，无尘已经在做早课。他迷迷糊糊地问：“雪停了吗？”
无尘“嗯”了一声。
雪下了半夜，最深处已经没到小腿，街上店铺没几家开业，行人个个步履维艰，嘴里骂骂咧咧。一群孩子穿着厚实的冬衣，欢天喜地地扑进雪地里撒泼打滚，红彤彤的小手捏了个雪球，一把扔向同伴，砸得人家摔回雪里。不过片刻，雪地里掀起一片混战，童真无邪的笑声在静谧的天地间如此响亮动人。
月离一行人向罗点蕴和杨希告别。尽管二人再三强调接下来几日恐怕还有大雪，他们也顾不得了，无尘急于离开，他们不能再多停留。
一路往东，地势开阔，荒无人烟，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四人，踩着松软的积雪“扑哧扑哧”地向前走。雪地里极易迷路，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一个样，幸亏月离是一个高效的罗盘，走了大半日，走得腿都快抬不起来，竟也没有丝毫迷糊。晚间四人在一处废弃的小屋里凑合过了一夜，看着疲倦至极的同伴，无尘心生内疚。是他考虑不周，是他任性了，应该等到雪化了再继续赶路，就不用让他们跟着自己受累。
前一日赶路实在太累，无尘难得没有做早课，一觉醒来只有兰心还在沉睡。再次出发已经过了正午，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是不宜逗留太久。也不知走了多久，杨希的话果真应验了，鹅毛大雪又纷纷扬扬地撒了下来。月离暗叹一声倒霉，刚想找个地方避避风雪，忽见前面雪地里有一抹不寻常的颜色。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又见杨子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