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惹尘埃》拄杖南山

42、一曲悲舞画中仙

　　自从月离得了高人指点，“移动的罗盘”公子便整天只顾和心上人眉目传情，丝毫也不操心今日怎么走明日怎么走的问题。
　　期间无尘在几个村镇说法。他讲得深入浅出，村民镇民和官吏均如沐春风，离去时甚至夹道相送，月离和歧夜惊得几乎走不动道。
　　月离始终认为无尘是四人中人格魅力最大的，并不仅仅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单看他的为人和作风便值得让人尊敬，不忍亵渎。
　　走走停停，时间不知不觉已到九月下旬。从家里带出的钱财已经快要见底，无尘的财产又因国家不同无法使用，月离意识到此事时，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如何骗歧夜去卖艺赚钱。她仍然记得歧夜当初不怀好意地打算让自己去歌舞坊跳舞补贴家用，若不先下手为强，恐怕真要去抛头露面丢人现眼。
　　绝对不行！
　　九月的天已经相当寒冷，西北风吹得人脸通红，太阳挂在天上，却和一件摆设似的，除了发发光，竟感受不到丝毫温暖。更让人心里发凉的是，精致的绣花钱袋里，只躺着不到十两银子，连叮当响都响不起来了。
　　月离在某个北风呼啸的夜晚约歧夜上了客栈房顶，打开她“大额钱财”的口袋，满面愁容道:“有个不幸的消息，我们快没钱了。”
　　歧夜瞪圆了眼睛使劲往里瞧，似乎瞧得仔细些，袋子里就能长出钱来。等他终于认命，哀叹一声“花钱如流水，流尽方觉悲”后，果然将主意打到了月离身上。他笑得贼眉鼠眼，拽住月离的衣袖道:“那你打算如何呢？”
　　月离和他笑得如出一辙，掐着他的脸道:“我打算让你去卖艺。”
　　“真是巧啊，我也打算让你去卖艺……”他被掐着脸，声音模糊不清，甚是滑稽。
　　月离松开手，瞪他一眼道:“不闹了，好好想想怎么办吧。兰心和无尘是绝不能出去赚钱的，你我二人想个辙，尽快凑齐足够的钱，好继续上路。”
　　歧夜也不闹她了，坐在屋顶上托腮沉思。“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没钱了，不然又该操闲心。我看我们趁夜去乐坊卖艺，能得多少算多少。到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算那些俗人上辈子积德，此生能一睹你二小姐的舞姿。”
　　月离撇撇嘴道:“万一乐坊到时赖账不放人，事情闹大了还不是让他们知晓？还有没有更为稳妥的法子？”
　　歧夜“嗯”了半日，一拍手道：“有了！我们去做贴身护卫！专做短期！如何？”
　　月离白眼一翻道：“短期护卫也不容易，再说护卫这种差事，日日夜夜跟着雇主，他们不发现才怪。”
　　歧夜哼了一声埋怨道：“分明你馊主意比我多，遇到这种事却回回都问我。我说了你又不满意……那你说你想如何？”
　　月离哀叹一声道：“我不知道啊。我又不曾赚过钱。早知道从二哥处多坑些了。”
　　歧夜腹诽道：“败家的。”他又想了想，眼睛一亮，顿时神采飞扬。“有了！我们去买些笔墨纸砚，你不是画得一手好丹青？我们卖画嘛！”
　　月离闻言也两眼发光。“好主意！那你做什么？”
　　“我……数钱？诶诶诶别动手，我我我想想，我想想……有了！我来卖画，你躲在屋里画画，如何？”歧夜运起一生的求生欲，终于使自己躲过一劫。月离沉吟片刻，笑道：“孺子可教！那么……还有两件事，第一，躲在哪个屋里？第二，如何瞒过无尘和兰心？”
　　歧夜也哀叹一声道：“你别光指望我，你也想想啊。”
　　月离闭上眼凝神一探，睁眼时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出北城门大概十里有座道观，我们先去那里借宿，再找借口回城商议如何？”
　　一拍即合。
　　第二日，四人找到了城北的道观。道观位于一座小山脚，看上去很旧，却不破败，显然香火不错，观主是个看似五十来岁的老头，颇有些仙风道骨，一把拂尘搭在左臂，和他满头的灰白发色相得益彰。身边弟子均温文有礼，十分热情地打扫了四间屋子，邀请四人住下。用过午饭，观主邀无尘交流道法佛法，无尘欣然前往。歧夜抓耳挠腮，几次想对兰心撒谎抽身走人，终于还是没胆，拉着月离向兰心坦白。
　　“兰心，有件事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你。”
　　兰心看他死活拉着月离，便忍不住胡思乱想，即刻红了眼眶，强忍着道：“你说吧。”
　　歧夜抽出自己的钱袋交给她，满脸愧疚道：“我们没什么钱了，我和月离昨夜商量着去挣钱，原本不想让你们操心，可我实在不想瞒你，来跟你说一声，这几日我们要去城里，你可帮我们瞒着无尘，月离怕他多想。”
　　兰心都酝酿好了情绪，祝福他们的话已到了嘴边，却不想歧夜说的是这件事，当即愣住了，半晌才问道：“我不能去吗？”
　　歧夜道：“你去了我们怕瞒不住无尘。无尘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月离他爹也在城里，我们去拜见了。再说，月离从小调皮捣蛋惯了，没脸没皮的，你不一样，我不舍得你操劳。”
　　兰心心里感动，但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你们靠什么挣钱去？”
　　歧夜将月离向前一推，代为自豪道：“月离画得一手好丹青，我们准备卖画。第一笔钱我会给你买礼物的。”
　　兰心此刻有些心疼月离，嘱咐道：“你别老是把月离当做男子，她也娇贵的，你好好照顾她。”
　　歧夜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二人这才放心走了。
　　买来笔墨纸砚，租下一间客房，二人在房间里涂涂画画半天，歧夜拿着一幅三尺山水画和一幅四尺斗方梅花图出了门。月离在屋里提心吊胆一个时辰，终于等来容光焕发的歧夜。他将三两银子放到月离面前，得意洋洋道：“我找了好几家书画阁，这是出价最高的，梅花图一两，山水画二两。老板是行家，一看便知你是匆忙而作，想与你详谈，做更多生意。”
　　月离悬着的一颗心落下一半，抚着胸口道：“多亏当年没把先生气跑。”
　　二人当即出门会见那位书画阁老板。书画阁名曰“鉴宝斋”，名字并不多么出彩，但凭着老板赏识，月离便觉得这名字真是好极了。老板年纪轻轻，儒雅有礼，待人接物体贴入微，一双眼大而有神，清澈坦诚，嘴角带一丝笑意，却不显得有城府，是位清朗俊俏的青年。
　　“这位便是梅花图的画师罢？在下罗点蕴，是鉴宝斋的东家。”
　　月离回礼道：“殷月离多谢罗老板赏识。”
　　三人寒暄一番，罗点蕴带着歧夜和月离入内室详谈。他先称赞了月离的画一番，并指出其中不足之处，月离一一谢过，相谈甚欢。最后罗点蕴表示可以与月离签订契约，只要每月有一幅精作，便可保证十两以上的回报。这不是一个小数，足以打动如月离这般名不见经传的画师，但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
　　月离满脸遗憾道：“多谢罗老板抬爱，只是我二人无法长期定居于此，漂泊无踪，恐怕无法签订契约。可还有别的法子？”
　　罗点蕴顿时明白二人的心思，笑道：“既是这样，办法也是有的。鉴宝斋近期正在策划一场名为‘赏画寻踪’的活动，是专门针对殷小姐这般初出茅庐，却又妙笔天成的画师。届时，鉴宝斋会派出所有高才的老先生筛选各画师的得意之作，并挂在大堂之内，邀请各界名流和平头百姓共同欣赏。按照专业水准给予一定比重，最后评选出前三甲。三甲会得到鉴宝斋的奖金，若是画作被人买去，鉴宝斋抽取一成，其余全归画师所有。殷小姐可有勇气一战？”
　　月离犹豫了。虽说她的画技从小便被夸赞，可毕竟只是局限于那一些人。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天才数不胜数，自己又能算老几？若是没有时间限制，她自然要和别人斗上一斗，但现下她却没有赌博的心思。她还在进行各项权衡，歧夜先她一步拍板道：“当然有！”
　　月离愕然。
　　不等她有所反驳，歧夜已经拉着她奔回客栈。她回头看了一眼笑盈盈的罗点蕴，慌得吞了口口水。怎么回事？她分明没有答应！为什么不规规矩矩地卖画？万一赢不了也卖不出，这些天的努力不就白费了？江歧夜你在做什么！可不能饿死无尘啊！
　　坐在客栈房内，月离瞪着擅自做主还嬉皮笑脸的歧夜，怒火熊熊。“你怎么能答应呢！就我这瞎画几笔的功夫，骗骗不懂画的还行，到了行家手里，只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歧夜摸摸她的头笑得贼兮兮的，翻出虚渺随手一拨，琴音泠泠，如玉石相叩。“说吧，想跳什么？”
　　月离扯他的耳朵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诶诶，你先放手！没把握的事我会鼓励你上吗？你听我说，比画技，你绝对不会输给别人，你现在要想的，是如何从内容上博得眼球。世上最美的是什么？不是秀丽江山，不是什么孤云独去闲，是人，是美人。而你，就是美人。”
　　月离被歧夜一本正经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佯怒道：“那又为何要我跳舞？”说完，她突然怔住了。女子婀娜的舞姿，不就是极美的么？而放眼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在舞蹈上胜过她？
　　“亥时，皎皎。”
　　“正合我意！”歧夜欢天喜地道。
　　亥时，寂静的草地上，两个人，一把琴，相互交融，互为衬托，弦月光辉洒落，覆在月离柔软优美的身躯上，既清冷，又温情无限。琴音像是从舞者内心奏起，与眼角眉梢的每一缕情绪都配合得天衣无缝。渴望、羞涩、憧憬、逃避……月离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体内另一位望月的女子所控制，庄周梦蝶，却分不清究竟谁才是蝶。
　　歧夜松下最后一个音，看着沉浸在情绪中的月离，不忍叫醒。良久，他脱下外衣披在她肩头，轻声道：“回去罢。”
　　回到道观，无尘和兰心迎上来，想问几句，却见月离有些消沉，冲到嘴边的话只得生生咽下。兰心抬手覆上月离额头，忧虑道：“怎么了？发烧了么？”
　　歧夜遮掩道：“她爹说了几句，不高兴了。没事，兰心你带她去休息吧。”
　　兰心点点头，拉着月离走了。无尘没说什么，看了月离的背影一眼，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