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谁是罗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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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虚乃是世间极好的东西，断案、推敲、识破阴谋诡计，无一不靠它来帮衬一把。月离此刻便如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的贼人，离无尘远远的，拉着兰心的手在大秋天出了满手黏腻的汗。
在路上走了两天，她还没主动跟无尘说过一句话。每次和无尘对视，就如被火撩了眼睛，急忙将目光转向别处，装作不经意的模样。
真真是小女心思，欲盖弥彰。
好在无尘不懂，也不问。
从通天河起，他们已经沿着长江北岸行路，离开玉龙雪山后，目前也不知道身处何地，抬头都是一样的天，低头还是滚滚长江水，别说村镇，就连个鬼影也看不见。
无尘见月离一直闷闷不乐，便提议去找个镇子散散心。月离喜欢热闹，说不定吃些好的，买几个小玩意，小怜的事就忘了。
歧夜心道你根本不明白啊！憋了许久，才将到嘴边的真相憋回去，赞成找个镇子散心。他坐在一块石头上，一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分析地形情势，沿途景致，最后得出结论，要找镇子，得往东走。
月离自然不敢有意见，毕竟她是个走路凭直觉的路痴。其他两人也不发表异议，于是四人继续沿岸东行，途径一片森林，很不幸地迷路了。
四人在森林里走了三个时辰，歧夜惊恐地发现他们绕圈三周，又回到了起点。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不仅是慌乱，更多的是羞愧。他一直自诩“移动的罗盘”，可罗盘在出大漠时坏了一次已经令月离大为不满，关键时刻又坏了一次，简直是扎心扎肺自取其辱，他恨不得找条白绫吊死。
他注意到月离的目光已经非常不善，忙先下手为强道:“别急！待我凝神聚力，感受一下周围风水……”
月离靠在树上看他装模作样，抬头望了眼日光稀薄的天空，隐约可见太阳在头顶偏左。此时大约是申时，这么一算，东方就在……她原地转了几圈，东方没找着，倒把自己转晕了，迷迷糊糊地向前倒去。身后有人用力一拉，她又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一头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歧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干嘛呢？饿晕了？”
她跳起来站定，指着分辨出的东方道:“我认为应该走这边。”
歧夜一把拍开她自信满满的手，嘲讽道:“那我看应该走那边。”他指着反方向，满脸鄙夷，“就你这个认路靠□□的人，就别在无尘和兰心面前误导人家了。”
无尘忍不住开口道:“歧夜，我也认为月离是对的。”
歧夜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认路也靠□□？”
兰心忍不下去了，拽住歧夜手臂一扯道:“你是不是傻！太阳在那个方向，东边是这边！”
歧夜挠头掩饰尴尬，咳了一声道:“可这边我们也走了，走不出去啊！”
月离捏着下巴点头道:“我也记得好像走过……”
兰心突然抱紧了歧夜，惊恐道:“是不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啊？”
“鬼打墙？是什么东西？”歧夜诧异道，突然又挥了挥手满不在乎道:“怎么会是鬼干的？大白天哪来的鬼？我倒觉得……是不是阵法？”
月离闻言猛地抬头，仔仔细细观察周围布局，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甚至草丛花卉都不放过，转了两圈，却又开始发晕。她扶着额头，心中略有不安，胸口微堵，呼吸不畅，是中毒了？
无尘注意到她的异常，伸手扶了一把，关切道:“怎么了？不舒服？”
她摇头，在无尘小臂上撑了一把站稳，刚想继续思索，脑中像是有根弦猛地崩断，某些事情渐渐清明起来，与此同时，愈发严重的眩晕感如同洪水般席卷而来，终于将她彻底吞噬。失去意识前，她感到自己似乎跌入了一个檀香缭绕的怀抱，莫名熟悉而又安心。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气急败坏地传来:“孺子不可教！气煞我也！”
月离回忆在何处听到过这个声音，刚有眉目，就见黑暗中逐渐显出一团白光，光中走出一个骨瘦如柴须发皆白的老头，竟然是那位诓她拜师的老和尚。
“师父？”月离脱口而出。
老头不悦道:“难为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我且问你，你身怀法阵，如何还能走失啊？”
月离不解其意，“啊”了一声。
老头忍耐着怒火，额角青筋暴起，咬牙道:“我问你为何还迷路！”
月离委屈道:“师父……我于识路一事上天生残疾，怨不得我……”
老头闻言终于忍无可忍，怒吼道:“我给你法阵就是让你揣着好看的吗？你难道……难到没有感觉到体内有股力量奔走吗？”他边吼边手脚并用地比划“奔走”，看得月离更不明所以。
“没……没有啊……倒是师父你，为何还没去投胎？”
“此时说来话长，你先别管。来跟着我做，坐下！”
月离依言坐下。
“闭眼。感受周围气息，脑子里有没有景象？”
月离照做，脑中竟然出现了无尘的脸。她很诚实地道:“有。”
老头问:“是什么景象？”
“无尘……”话音未落，一巴掌已经招呼上了她的后脑勺。
老头念了声佛，压下恨铁不成钢的怒火道:“让你感受周围的景象，不是让你想着心上人的！”
月离揉揉脑袋，口中答应着，又闭上眼感受。这次出现在黑暗中的是目前身处之地，四周黑暗，只有面前一团白光。月离据实回答。
老头终于略有欣慰，又问道:“告诉我，南方在哪里？”
月离腹诽道:“那你还不如让我投湖。”她瞎指一个方向，果不其然又是一巴掌。
也不知挨了多少巴掌，她都觉得自己或许要脑残了，老头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不错，你再也不用担心迷路了。去破阵吧。”
月离愕然。老头指点她的，是根据周围气息结合隐藏在体内法阵的力量辨别方向、寻找路途的方法。她不知道该称为什么术，但绝不是妖术。她从不知道自己体内已经有了“业障阵”的力量，这是第一次感觉到，这股力量汹涌澎湃，不察觉时却沉寂如无，她不知该欣喜还是担忧。
“师父，那地方当真有个阵法？”月离疑惑道。
老头点点头叹气:“这片林子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夜间常有凶邪，那些除妖师就在此地设了许多迷障。话说回来，你们无缘无故来此地做什么？”
月离粗略一说，老头笑道:“这么说你那心上人对你还是不错的嘛！”
月离腾得脸红，羞道:“师父！你别打趣我了。”
老头又叹了口气道:“都是命啊，若不是你误闯这个阵法，我还不知道你对体内的力量一无所知，更不能与你再次相见。好了，既然为师已经指点了你，今后这力量你就自己摸索摸索，或许将来有大用处也说不准，我先走了。”
月离急道:“师父！你还会来看我吗？”
老头边走向白光边幽幽道:“孟老太婆说我逗留人世太久，要我在三途河畔给她打杂十年，恐怕一时半会儿投不了胎咯……午夜梦回，我会来找你下棋的，快回去吧。”
月离目送他走入白光，白光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吼“死老头！敢偷懒！”老头的身形明显一晃，紧走两步不见了。
月离呆呆站在原地，直到歧夜的呼唤越来越清晰急促。“月离，月离你醒醒！喂！死丫头快醒醒啊！”黑暗旋转，塌缩，远处出现一个极小的白点，逐渐扩大，包围了她。
月离睁开眼，歧夜和兰心正焦急地呼唤她。歧夜抬起一只手，作势要落下，见她睁眼，忙改向握紧了她的手臂，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你吓死我们了！”
月离挣扎着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躺在无尘怀里，突然舍不得起身。她慢吞吞地抓住兰心的手，慢吞吞地站起来，问道:“我晕了多久？”
歧夜正要回答，无尘抢先道:“不久，不到一炷香。”
歧夜连忙又问:“你没事吧？好端端的怎么晕倒了？别告诉我你是转晕的，小时候连转一个时辰都没事，长大反而不行了？”
月离含糊道:“没事，可能是饿了。”她总不能实话说是被老头抓去练功了。
歧夜笑道:“饿了？饿了你不会吃啊？”他指了指她背后的包袱。
月离不想过多纠缠此事，岔开话题道:“先别管我。我也认为我们落入了什么阵法，当务之急是尽快出去。谁知天黑了还会发生什么。”她谨记老头指点，不敢过分拖延，当即闭上眼睛，将周围一探，大致摸清形势，睁眼道:“我知道怎么出去，你们跟紧我。”
兰心将信将疑，正要跟上去，被歧夜一把拦下。“你晕一下还傻了？就你这识路本事，走到下个月也出不去吧。”
月离瞪他一眼，又觉得他说这话实在无可厚非，毕竟自己过去的“辉煌事迹”摆在那里。
她故作神秘道:“我在梦里得到高人指点，他告诉我如何走出迷阵了，你信不信？”
不仅歧夜，兰心和无尘脸上也明显写着“不信”二字。
月离无法，只得使出杀手锏，闹脾气道:“反正跟你走也出不去，跟我一回又能如何？说不定我就让你们刮目相看了呢！”
这招果然有效，无尘和兰心率先投降，并临阵倒戈帮她劝歧夜道:“你就让让她吧。”
歧夜别无他法，兰心都发话了，他可不敢有异议，但还是忧心忡忡地说了句:“可别让我看见□□指路……”
以月离为首，四人在这片奇怪的林子里东拐西绕，沾了一身落叶枯草，终于见到了光明大道。
歧夜瞠目结舌道:“真开窍了？”
月离一脸得意，朝他哼了一声。歧夜立即笑得极为讨好道:“以后二小姐就是罗盘！”
兰心在歧夜身边愁眉苦脸道:“是走出来了，可来不及去镇子了。”
在林子里耗了许久，此刻西方已经一片红霞，金乌西沉，弦月在天，实在不适合再找什么镇子玩乐了。
月离一脸无所谓，朝东北一指道:“那就不去镇子了，那边有个小山洞，我们去休息一夜再出发。”
歧夜一把拽住她，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像是担心，又像是怀疑，还夹杂着几分恐慌和警惕。“你怎么知道那边有个山洞？你来过？”
月离见到他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怎能来过？我不是说了是……”
“高人指点？殷月离你糊弄谁呢？难道你……”他惊怒交加，欲言又止，看了满腹疑惑的无尘和兰心一眼，忍下当场质询的冲动，将人拉到一旁。“你们稍等，我问她些急事。”
兰心不明所以，只盯着月离手腕，歧夜正紧紧握着，习惯又自然。熄灭许久的妒火噌地死灰复燃，她连忙转过身，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无尘看在眼里，平静道:“月离之事蹊跷，歧夜应有难言之隐，兰心你不必多心。”这是他第一次叫兰心的名字，于他而言，名字代表至亲，非至交不可冒昧，因而兰心闻言，转回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怔住。
无尘依然平和地笑着，她的妒火倏忽一下，又熄灭了。“无尘大师……谢谢你。”
在另一边，歧夜毫不客气地抓着月离手腕，硬生生将人拖至吵架也听不清楚的地方，板着脸厉声问道:“你怎么回事？以为我当真相信你那套鬼话？给我实话实说！”
月离见他当真动了怒，先安慰了一番道:“你何必如此生气，我又不曾动用什么禁术，也不曾学过啊。”
歧夜不耐烦道:“你老实交代，不然我将你的事告诉家里。”
月离见到了实在瞒不下去的地步，索性叹了口气老实交代。“你还记不记得，无影寺里我丢了七天的事？”
歧夜冷冷道:“记得，怎么？”
月离将前因后果简略一说，又将老头鞭策学习一事老实交代，一摊手道:“就是这样了。”
歧夜仍心有余悸，追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不适？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一直不告诉我？”
月离道:“老头说了，法阵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才没有告诉你。可现在你逼问我，我只能老老实实告诉你了。帮我保密啊。”
歧夜点点头道:“你没事就好，今后不许一人扛着，我还以为你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呢，可吓死我了。”
月离笑道:“多谢关心。我哪里是那么好附身的？要多强大的妖才能附身于我，是不是？”
知晓了一切，歧夜放下心来，又有了吵吵闹闹的心思，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催促道:“是是是，那么带路吧罗盘小姐。”
月离边走边拨开他的大手，不满道:“别碰我脑袋，都快被老头打坏了。”
歧夜嗤笑一声“活该”，急走几步，越过她牵起兰心的手。“走吧，去山洞。”
不过两里的路，兰心始终紧紧握住歧夜的手，边问道:“你们聊了什么？”
歧夜道:“聊了梦中高手如何指导路痴的事情。”他的笑容坦率明朗，毫不刻意，是发自内心的轻松愉悦。兰心被他这一笑晃了眼，不自觉也笑得和他有几分相似，道:“那可真是难为那位高人了。”
月离在前面转过身急道:“我可听得见啊！”
“当然知道你听得见！带路吧罗盘！”
无尘轻笑。在他们面前，似乎一切隔阂都活不过一日，心中有结便坦白了说，心生嫉妒也一眼可辨，个个明事理懂体恤，互相关怀又不拘谨。他似乎越来越离不开这些人，越来越不敢去想终有一日将曲终人散。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谁是罗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