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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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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裘冷笑道:“那个班主哪里好了?都不许手底下人自行嫁人,还要看他脸色!”
刘老爹这回没抖,感慨道:“班主这件事的确做得不对,这些年总想着补偿小怜,可小怜什么也不要……”
歧夜道:“小怜疯的时间和怪事发生的时间是否相近?”
刘老爹道:“这么一说,小怜疯的那天就是小庚死的那天。”
平裘扬了扬粗眉道:“看来我们得去会会这个小怜。”
月离扶额忍耐着火气,瞪了平裘一眼道:“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平裘愣了愣,竟然真的闭上了嘴。
无尘谢过刘老爹夫妻,刘老爹握着无尘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师父,请一定要抓住杀害小庚的凶手……求你了……”
无尘温声安慰了好一会儿,才从两位老人手中脱身。
临行前,刘老大娘突然道:“师父,细细一看,你竟长得有些像那位书生……”
月离突然感到寒从脚起,瞬间凉到了天灵盖。
刘老大娘又道:“越看越像……不过那书生的样貌,我已经记不清了……或许是糊涂了。”
四人又回到那座村舍前,歧夜将平裘挤开,敲了敲门。过了许久,屋内传出大同小异的惊恐的问话:“谁啊……”
歧夜将月离拉到身前,示意她搭话。
月离脸不红心不跳,竟还面带十二分诚意道:“我是西边来的,听说小怜姐姐唱戏唱得很好,想请教请教。”
歧夜暗叹:“好演技啊……”
屋内的女子显然放松了警惕,惋惜道:“你来晚了,小怜再也唱不了戏了,回吧。”
月离急道:“姐姐,我走了好远才来的,你能不能让我见见小怜姐姐,就见一面。我一直很仰慕她!”
屋内有人走动,脚步声越来越近,月离示意其他人都让开,门口只留了她一个人。
门缓缓打开,开门人依旧十分警惕,打量了她许久,才将门大开,道:“进来吧,别吓着就行。”
歧夜突然嬉皮笑脸地探出头来,道:“小姐,也让我见见呗。”
那女子惊呼一声就要关门。月离单手抵住门扉,声音冷了几分,面上十二分歉意道:“抱歉了这位姑娘,我们来找小怜问些事情,烦请放行。”
在她身后,无尘和平裘也缓缓露了脸。
那女子见到二人,又惊又喜,脱口而出:“孟书文?”目光死死盯着无尘。
月离顿时明白,孟书文即是那个书生的名字。她心里忽的生出些许烦躁,挪到无尘身前挡住二人对视,轻咳一声道:“姑娘,可否放行?”
女子将目光收回,审视了月离半晌,突然讥诮道:“不就有张脸……”不等她说完,里面的吵吵嚷嚷猛地向外涌来,乱糟糟一团声音中,月离听到了两个名字——小怜,孟郎。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此刻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脸上黄黑一片,不知是泥还是别的脏污,就这么大叫大嚷着“孟郎”朝她扑来,她的身后,几个一般大的女孩子拉扯着她不让她出门,边拽边喊“小怜,你别出去!”“小怜,孟书文快来了,你先回去!”……
小怜的力气极大,猛地挣脱了所有人的束缚,眨眼已经推开开门的女子到了月离眼前。月离本想躲开,一想到身后是无尘,脚步一顿,转而向前走了一步。
她还未站稳,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咚——
后脑剧痛。
她竟然被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怜推开了,还撞上了门框。
“月离!”两声惊呼过后,她晕晕乎乎地被人搀了一把,勉强站稳。她捂着脑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
歧夜托着她的胳膊着急地问:“你没事吧?撞傻了?你说句话!”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小怜紧紧抱着无尘,脸埋进了他的胸膛。无尘双手被小怜的双臂禁锢,一脸茫然,手足无措。
她突然很生气,很想将小怜打一顿。她的心里有个声音怒吼着“你放开他!”,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歧夜顺着她呆滞的目光看去,惊得险些咬了舌头。无尘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被调戏了!
“那个……这位姑娘啊……”歧夜忐忑地打了个招呼,也不管人家真疯假疯,好言劝说道:“无尘他是个出家人,你是不是认错了?”
小怜依旧紧紧抱着无尘,不停地叫着“孟郎,孟郎”。开门的女子接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和孟书文在一起?孟书文又为什么出家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她越说越凶,歧夜被逼问地半句也答不上来。半晌,见月离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只得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解释道:“这位姑娘,看来你们对我们有所误解。这位无尘师父不是什么孟书文,他从小长在锁阳无影寺,从未来过此地。你们说的孟书文,另有其人。”
开门女子狐疑地打量了歧夜一眼,脸颊微红,又将目光转向无尘,像是恨不得扒出他的前世今生。“你这么一说,孟书文似乎的确没有这么无情。”她说完伸手去拉小怜,好言哄道:“小怜,他不是孟郎,你先放手,我们进去好不好?”声色语调完全像换了个人。
小怜岿然不动。
月离终于恢复清醒,迅速握住小怜手腕,一紧一抬,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她一只手腕掰开。无尘趁机被歧夜拉开,面上一层惊色。
平裘道:“姑娘好功夫,真人不露相啊。”
不等月离说句话,小怜突然放声大哭,哭声震天,撕心裂肺,却像个没了糖果的孩子,嘴里依然喊着“孟郎,孟郎”,疯了般朝无尘扑去。只是这回,不知怎么,她再也挣不脱开门女子的束缚。
门内众人七手八脚将小怜拽了回去,开门女子冷着脸领了四人进屋,转身将门闩插得死死的。
进了厅堂,四人才知道戏班子里也是有男人的,只是个个油头粉面,眼露媚色,倒像是俊俏的姑娘。
开门的女子道:“你们有什么事就问吧。小怜是不能回答什么了,我们就代她回答吧。”
歧夜道:“班主的事,还请节哀。”
开门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随即扶额道:“客气话就别说了,快问吧。”
平裘道:“她为什么疯了?”
月离一听他说话就头疼,不由得瞪了一眼。余光瞥见无尘,心头烦躁更甚,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无尘悄声问道:“不舒服?”
她摇摇头,呼出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殷月离,正事要紧。”
开门女子诧异道:“这和你们查的事有关系吗?你们究竟要查什么?”
歧夜道:“我们在查村里发生的怪事,无意间得知小怜疯和小庚死几乎是同时,很难让人相信是巧合。而小庚是所有事情的起点。”
一位女子道:“小怜是相思成疾才疯了的。你们不也看到了,她抱着那个和尚叫孟郎?”
平裘冷笑:“相思三年才疯,一疯顺便把人命也带走了,真是厉害啊!”
“你个臭男人,说什么呢!你什么意思啊!”
“就是!你是想说小怜杀了小庚吗!她为什么要杀他!”
“小怜都这样了,怎么杀人啊!”
“我看是你杀的吧!”
……
戏班子里的男女都将敌意暴露无遗,对平裘一通口诛笔伐。平裘听得冒火,大喝一声道:“停——!”
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的消散,转瞬又起。
“凶什么凶啊!”
“吼得大声了不起吗!”
“师姐,将他们赶出去!”
……
歧夜一个头两个大,连连摆手试图缓和局面。“别吵了别吵了,我们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他的声音淹没在叫嚷中,满脸无奈。
“嘭”的一声,四下突然鸦雀无声。歧夜一听声音便知不好,抽着嘴角转向月离,只见她果然黑着脸站在一张矮桌边,一手按在桌面上。
“要赔了……”歧夜哀叹一声,桌子在月离手下裂成两半。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捂着嘴瞪圆了眼睛。
“……好厉害啊。”许久,不知谁怯怯道。
月离扫视一圈,沉声问:“能好好谈谈了吗?”
众人点头如捣蒜。
从戏班子男孩女孩口中东拼西凑,四人大概了解了小怜的生平。她七岁被班主捡来戏班子,因为人聪明,长得也好看,十二岁便成了戏班子的红人。这里对戏子并没有多少歧视,许多青年才俊地主少爷争着抢着来求亲,小怜心高气傲,一个也没答应。这便拖到了三年前,小怜十六岁,遇见了孟书文。
孟书文是个酸腐书生,只听小怜唱了一场戏便暗生情愫,偷偷托戏班子里的姐姐妹妹给她送酸诗酸词,给她写才子佳人的小戏本子,字字句句都表明自己的真心。小怜见的多了,也不在意,转手就扔进火堆取暖。一日,小怜登台唱戏毕,因身上不太舒服先回家了,路上被一个垂涎她许久的叫花子缠上,挣不脱逃不了,以为自己要死了,吓得直哭。孟书文在村里办了个书院,平时有空就在小怜身后跟着,这日也不例外。本想着送她平安回家,没想到遇到这种事,他脑子一热,也不顾自己连个石头也搬不动,冲出去打了叫花子一下,叫花子被激怒,将孟书文打得鼻青脸肿。小怜趁机搬起一块石头将叫花子砸晕,扶起孟书文头也不回地跑了。
自此,孟书文于她而言不再是一个愣头愣脑的追求者,而是藏在心里难以启齿的青涩感情。二人偷偷摸摸幽会了好几个月,孟书文终于鼓起勇气来找班主提亲,却被怒火中烧的班主用门栓打了出去,彩礼撒了一地。
孟书文执拗不化,隔几天就来求一求班主,还让戏班子其他人帮忙说说好话。日子久了,班主忍无可忍,找了群叫花子把他打得好几天下不了床。后来孟书文再也没有来过,书院也关了,人去楼空。
三年来,小怜没有一日不在盼着孟书文回来娶她,每日对着他送的画像碎碎念好久才愿意睡下,早起第一件事便是求九天神明保佑他平平安安。
三年了,孟书文恐怕不会再回来,恐怕已经成家立业,踏上仕途。
小怜开始动摇,或许这些年来的执着只是她一人的执着,她这个人在他生命中只是惊鸿一瞥,不,或许连惊鸿一瞥都算不上,只是个新鲜。
一个月前,班主问她要不要嫁给隔壁村的张公子,她答应了。半个月前,夜里小怜做了噩梦,呜呜咽咽一夜,早上起来便疯了。
不久,小庚死了。
月离沉思良久,问道:“绝无隐瞒?”
开门女子脸上闪过犹豫,随后坚定道:“没有。”
平裘道:“各位,我要提醒你们,现在杀人的可不是简单的东西,你们若是有隐瞒,别说小怜,就连你们,整个村子都有可能遭殃。邪祟这东西不好说,杀人越多越凶残,指不定哪天就屠村了。”
一个女子扯了扯开门女子的衣袖,弱弱道:“师姐……”
开门女子瞪了她一眼,犹豫再三,道:“有件事,我们的确隐瞒了。刘小庚和他的狐朋狗友是死有余辜,当天晚上小怜不是做噩梦,是被他们……那天打雷,我们都睡得早,没听清小怜的叫喊,都以为是她又在思念孟书文,半夜不睡。谁知道……”
有人偷偷哭道:“刘小庚早就对小怜心怀不轨了,肯定是知道小怜要嫁人,狗急跳墙……”
平裘托腮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有什么东西在帮小怜报仇?”
歧夜疑惑道:“那为何要把班主和村长也杀了?难道是为了打抱不平?”
月离道:“不管怎样,有两件事可以确定,小怜身上有东西,村长和班主一定知道什么。”
“有什么东西?”歧夜问道。
“不知道,但凭她自己绝对推不动我,也……挣不开那么多人。”她那诡异的一顿让歧夜好奇心大作,偷偷揣测原本她是想说什么。
平裘毫无察觉,大声道:“我看我们就去小怜的屋子里看一看,说不定她在搞什么招鬼的事情呐!”
一直没开口的无尘突然笑了一下,道:“平施主你……真是率真。”
平裘哈哈大笑。“多谢夸奖!”
歧夜扶额默默悲叹一阵,眼风一扫,见月离怔怔地盯着小怜离去的方向,轻蹙着眉。
一番商议后,月离在一位女子的带领下独自进了小怜的卧房。许是闹得累了,她此刻正面朝里躺着,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她轻手轻脚地检查屋里的东西,床褥,衣柜,挂着的戏服、字画,妆奁,铜盆,香炉……一切看起来都毫无异样。墙上挂着一幅小怜的画像,看着比现在青稚些,落款写着“孟书文赠”四字。
月离正专心看着这幅画,忽觉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她猛地转身,寒玉笛已经握在手中。小怜痴痴傻傻地冲她笑,道:“孟郎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