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惹尘埃》拄杖南山

36、诡异的村庄

　　一路风餐露宿，走运才能遇到个村镇，月离出门在外这么久早已习惯，可兰心虽不至于娇生惯养，毕竟从未出过远门，更别说长途跋涉，没走多久就支持不住，因水土不服病倒了。歧夜急得团团转，抱着她趁夜踏过树梢，飞奔十余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城。他一户户敲门问明医馆，又将睡梦中的年轻大夫吵醒，一番赔罪忏悔之后，终于将兰心的病情控制住。
　　兰心在医馆住了两天才退烧，接下来的一路歧夜分外小心，不让她受累，更不敢惹她生气，一副“谨遵诏令”的狗腿样。
　　月离不由感慨：“有了心上人果然就不一样啊……”
　　歧夜朝她的脑袋扔了块石子，立刻抬头望天，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月离白眼一翻，状似无意地走到他身边，狠狠掐了掐他的腰，痛得他瞪圆了眼睛，有苦难言。
　　“殷月离你给我等着！”他用心语术恶狠狠对月离道。
　　“我等着回家告诉水清姑姑你欺负我。”月离对他使个眼色，一脸得意。
　　歧夜瞬间没了脾气，耷拉下脑袋求饶：“我错了，我忏悔。”
　　四人行比想象中融洽许多，除了兰心偶尔身体不适外，倒没什么大的波折，更让人欣喜的是她的性子越来越活泼，大有和月离一较高下的势头。
　　八月底，天气已经十分凉爽，甚至有了丝丝冷意。四个人面朝连绵不绝的雪山，心中澎湃激昂。几天前这座雪山就已经出现在视野里，没想到走了这么远才真正来到脚下。仰视山巅，云雾缭绕，随风漂移，偶尔露出白皑皑的山峰，忽的又躲进云里。
　　天空宁静高远，雪山巍峨庄严，是观雪楼比不了的圣洁。
　　山脚有个同样安详的村子，村口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刻有三个红漆斑驳的大字——玉龙村。
　　这座雪山也叫玉龙。
　　“今夜就在这村子投宿吧！”月离指着不远处用石头堆砌成的房舍欢呼。这几日不是天为被地为床，就是窝在冷飕飕的山洞里抖到天亮，她真是有些受不住。
　　兰心也激动道：“终于可以不露宿了！一定是老天可怜我们！”
　　无尘无声地笑——总有一种月离带坏了兰心的错觉。
　　“那就进村吧。”歧夜走在前面，对身后的人道。
　　果真不同了。月离还记得从小怕生躲在她身后、几个月前和陌生人说话都结巴的歧夜羞涩可怜的样子。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再不需要她的扶持了。
　　那以后她就偷懒罢。她大踏步跟了上去。“无尘，等等我。”
　　玉龙村村口算得上大气，进了村却是另一番景象。不算肥沃的土壤，不算宽广的农田，不算有精神的村民三三两两在田间门前晃悠。原本在外干活的人就不多，一见到四个陌生人，竟不约而同地收拾了板凳钉耙，见鬼似的躲进了屋里。歧夜还来不及问什么，狭窄的村道上已经人影全无。
　　除了无尘，其余三人均是目瞪口呆。
　　“是不是你太丑，吓到人了？”月离愣愣地问。
　　歧夜没好气道：“你才丑！你最丑！呆着，我去问问！”往前走了几步，他又悄悄退了回来，神色有些窘迫。“你跟我一起去。”
　　“啊？”月离默默在心里将之前的话收回。狗屁的独当一面。
　　“快点！”歧夜显然有些挂不住，急急地催促道。
　　“那你们先等等，我们去去就回。”月离向无尘和兰心道。
　　兰心点点头。歧夜对月离的依赖在她眼里已经习以为常，此前莫名的嫉妒早在这一路上烟消云散，反而更深刻地理解了当时那句“形同一人”的含义。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两个人能默契到如此程度，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刚才放了个屁。
　　可是那又怎样，歧夜他还不是时时刻刻拉着自己的手，放在手心里护着。
　　亲人和爱人，终究是不同的。
　　兰心和无尘站在原地，眼看月离和歧夜连敲四五家大门，半个头也没探出来，不禁诧异。
　　她有些拘谨地问无尘:“无尘大师，你觉不觉得奇怪？”
　　一个多月的相处，兰心已经大致了解了月离的性情，她和歧夜的相处模式，却对无尘始终敬而远之。虽然他总是面带笑容，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月离也一直“无尘无尘”叫个不停，但她还是心存敬畏，无法和月离一样叫出那声“无尘”。
　　无尘望着继续敲门的二人，眉间闪过一丝疑惑，但仍然平静道:“是有些奇怪，许是怕生吧。”
　　最终二人无功而返。
　　月离失望道:“难不成今夜又要露宿了？”
　　歧夜有些郁闷，愤愤道:“都见到村舍了还要露宿，太惨了吧！”
　　无尘安慰道:“人家不愿被叨扰，我们也不好强行打扰。我看此地风景甚佳，露宿倒是别有风趣，还是去找找可以避寒的地方吧。”
　　月离显然一脸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看了村舍几眼，从另一条路绕到了村后，想找个山洞避避风。
　　沿着一条满是杂草的小路往前走，尽头居然有户人家，袅袅炊烟正从烟囱里冒出，随风歪到东北面。
　　月离精神一振，道:“兰心！还有人家！”
　　兰心露出和她一样的笑容，看了一眼喃喃感慨“天无绝人之路”的歧夜，道:“你快去问问呀！”
　　歧夜给了月离一个眼神，默默承受一记白眼，二人并肩向最后的希望走去。
　　村舍很简陋，茅草屋顶，竹篱笆。院中一只母鸡一群小鸡，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正蹲在地上玩泥巴，见到陌生人走近，赶忙跑进屋，边跑边喊:“娘！有坏人！”
　　月离和歧夜对视一眼，均是无语。
　　屋里传出一个女人哄孩子的声音，不一会儿，女人拿着一把长柄笤帚战战兢兢地探出个头，见到篱笆门前站着两个长得很不错的年轻人，戒备之色更深，她颤巍巍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歧夜见状笑得一脸灿烂，微带歉意道:“大姐，我们是外地来的，路过这里，看天色不早了，不知能不能借宿一晚？”
　　女人立刻关上门道:“你们去村里借宿吧……我这里地方小，住不下……”
　　月离见她神色惶恐，奇怪道:“大姐，你为什么这么怕我们？我们不是坏人，我们会付钱的。”
　　女人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只是个妇道人家，求你们放过我和我儿子吧！”
　　月离和歧夜又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有了猜测。歧夜道:“大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需要帮忙吗？我会点拳脚，可以帮你们的。”
　　屋里半天没动静，许久门开了一条缝，女人将信将疑道:“你们说你们是外地来的，是哪里来的？真不是坏人？”
　　歧夜道:“我们真不是坏人。我们是从敦煌来的。”
　　“敦煌？”女人擦了擦脸，迟疑一阵，开了门，又细细打量了二人许久，像是确认了什么，走出茅屋打开了竹篱笆门，道:“那你们进来吧。”
　　歧夜连忙感谢道:“谢谢大姐，大姐你人真好！我们还有两个人，能不能一起住下？”
　　女人顺着歧夜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姑娘和一位和尚，眼睛亮了亮，道:“可以，不过家里小，恐怕要客人挤一挤了。”
　　歧夜忙说不要紧。
　　进了屋，女人拉过儿子对四人道:“我再去做几个菜，客人稍等。”
　　兰心站起来道:“姐姐，我帮你吧。”
　　女人没有拒绝，让兰心进了厨房。月离和歧夜则在外面逗孩子。孩子还小，见到年轻漂亮的哥哥姐姐就高兴，不一会儿便缠着月离要抱抱。月离将他放到膝盖上，任凭他脏兮兮的鞋子踩在裙子上，陪他嘻嘻哈哈地笑。
　　女人端着盘子出来，见到这幅场景急道:“小宝，别弄脏了姐姐的裙子！快下来！”
　　小宝小嘴一扁，乖乖滑下了月离膝头。月离摸了摸小宝的头对女人道:“姐姐，没事的，裙子而已，洗洗就好了。”
　　“可不能惯坏了他。”女人腼腆地笑着道。
　　桌上，女人和兰心互相夸赞厨艺。女人看上去很高兴，先前的戒备早已无影无踪，一手抱着儿子，一手不停地给兰心加菜。兰心十分不好意思，只能一直说:“姐姐你也快吃，别管我了。”
　　“姐姐，你怎么住在这里？村子不是就在那里吗？”歧夜问道。
　　闻言女人的笑容僵了僵，随即迅速消失了。她叹了口气，有些难过道:“我不是本地人，是嫁到这里来的，丈夫死了，没了依靠，村里人就将我赶出来了。”
　　歧夜怔了怔道:“对不起。”
　　女人拢了拢鬓边碎发，又笑起来，状似不在意道:“没什么，至少我还有儿子，日子苦点，习惯了也就好了。”
　　“为什么不回娘家？”月离问。
　　“我是个孤儿，从小沿街乞讨，没爹没娘，十五岁被人口贩子卖来的。所以村里人更瞧不起我。”
　　眼见着气氛冷了下来，兰心忙转开话题问:“姐姐，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叫秦兰心，这是殷月离，江歧夜，无尘大师。姐姐你这么漂亮，名字一定也很好听吧！”
　　女人笑道:“孤儿哪有什么好听的名字，我丈夫唤我阿晴，你们也叫我阿晴吧。”
　　兰心率先叫了一声“阿晴姐”，阿晴显得很高兴。
　　熟络地差不多了，歧夜便问出了进村后就有的疑惑:“阿晴姐，村里的人都不喜外来人么？我敲了好几户人家，他们都不理我。你起先也很害怕的样子。”
　　阿晴面露惊慌，抱紧了怀里的儿子，犹豫许久，起身关了门窗，压低声音道:“也不是不喜欢外来人，只是村里最近出了怪事，大家都很害怕。”
　　月离和歧夜立刻好奇起来，异口同声道:“什么怪事？”
　　“村里刘老爹家的儿子突然死了，说是走在路上突然发疯，把自己活活掐死了。接着和他儿子玩得好的几个年轻人也接连失踪，再接着，村长和戏班班主也失踪了。有人说失踪前听到了敲门声，还有人说看到了鬼影，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现在大白天也没人敢出门了，怕被邪祟捉去丢了性命。”
　　“无缘无故把自己掐死了？离奇失踪？”歧夜惊讶道。
　　“是啊，刘老爹家的儿子虽然游手好闲，脑子又不坏，怎么就自己把自己掐死了？诶……刘老爹命苦啊，就这么一个儿子，下半辈子不知道怎么活啊……”阿晴叹了口气。
　　“他死之前没什么怪事发生？”月离问道。
　　“什么也没有。要是非要说有，听说戏班里的小花旦小怜半个月前也疯了。但她也没把自己掐死呀……”
　　歧夜摸了摸下巴，问道：“这个小怜为什么疯了？阿晴姐你知道么？”
　　阿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住在这里，和村里的联系本就不多，难得小宝她婶子来看看，也说不了多少话。”她看了眼天色，有些恐慌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还是早些睡吧，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当做不知道，邪祟就不会盯上你们了。”
　　这话颇有掩耳盗铃的意思，月离笑着道谢道：“知道了，谢谢阿晴姐。我来帮你收拾桌子。”
　　兰心吓得抓紧了歧夜的衣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歧夜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妖魔鬼怪都不敢来。”
　　明知他只不过是在安慰她，兰心还是点了点头，一瞬间仿佛有了勇气，追上阿晴和月离道：“我也来帮忙。”
　　阿晴家很小，四个人只能挤了一间屋子，月离和兰心睡在一起，无尘和歧夜合一个地铺，月离和歧夜之间只有一条四尺宽的过道。
　　夜间，无尘和兰心睡去后，歧夜一挥手结起两道结界围住二人，才悄然开口道:“村里的事，你觉得是什么干的？”
　　月离道:“不好说，去打探打探吧。”
　　“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