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恶鬼在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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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微亮，歧夜便将月离粗鲁地拽起来，又摇又晃直到她彻底清醒，又轻声细语地唤醒了无尘，拽着二人一路飞奔。
月离边跑边骂:“江歧夜你投胎啊！我的头都被你摇晕了！你慢一点，无尘跟不上了！”
赶到秦家时，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兰心怔怔地看着门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三人，一时说不出话。
歧夜朝她粲然一笑:“兰心，我回来了。”
兰心猛地扑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昨夜秦乐安说了一夜的胡话，冷汗湿透了两身衣服，请来的大夫都直摇头，劝她做好最坏的打算。她苦苦哀求上苍，哭得声音嘶哑，好在鸡啼时分，秦乐安终于沉沉睡去，烧也退了一些。最想有人分担时，偏偏身边没有一个能让她依靠的人，熬过最艰难的时段，此刻见到为她踏夜而来的歧夜，所有的恐惧和委屈悉数倾泻出来，她在令人安心的怀抱中哭晕过去。
歧夜焦急地去照顾兰心，月离和无尘也赶往秦乐安处照看。秦乐安睡得很沉，由于虚弱，呼吸声几不可闻。她心疼地为他掖好被角，叹了口气。
“你最近常常叹气，可别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无尘小声道。
月离配合地咧了咧嘴道:“我没事，只是乐安小小年纪，实在不该受这样的苦，我看着心疼。”
床上的秦乐安骨瘦如柴，脸色苍白，隔着一床棉被几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先天不足加之后天失调，能长到这么大已是不容易，眼下又有了心病，身体定然亏损得厉害。无尘只看一眼便怜悯心大作，更何况照顾了他这么久的月离。
二人坐在秦乐安床边直到日薄西山，屋外众多不祥之物开始蠢蠢欲动。月离敏锐地捕捉到一声不属于人间的声响，心思终于从秦乐安身上收回，想起今夜乃是至阴。她疾步出门，示意歧夜带着兰心跟她走。此时此地，只有无尘身边才是安全的。
无尘仍旧坐在床边，秦乐安还没有醒，何姑姑端来一些素斋便出了门。
歧夜将兰心放在一旁的小榻上，神色凝重。屋外阴风阵阵，凄厉的嘶吼愈发剧烈，偏偏他们还要装作听不见，不可显出任何异常。
无尘周身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令鬼魅魍魉望而却步，但月离和歧夜知道，只靠这微弱的震慑，撑不到子时邪祟便会大举进犯，届时被逼迎敌，也就意味着身份的暴露。
“无尘，今夜是鬼节，佛家有什么讲究吗？”月离状似无意地问。
“七月十五是盂兰盆节，佛家弟子理应超度亡魂，不过秦公子正在休息，我不便诵经念咒，等到子时后再念罢。”
歧夜瞟了眼投在窗上的团团黑影道:“无妨，就当为乐安积德，你超度吧，能不能把我们这一份也算上？”
瞎说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无尘犹豫着看向兰心，见她依然睡着，才点了点头，走到角落里打坐诵经。他刻意压低声音，也没有敲木鱼，不知情的人听了会以为是在自言自语。
从开口的刹那起，他身上的金光骤然明亮，范围也越来越大，最后笼罩了整个院落。厉鬼亡魂在院外声嘶力竭地怒吼，却不敢靠近半步，若是踏入院中，他们便会煞气尽除，去见孟婆领汤转世了。
极不甘心的群鬼变着法地想突破结界，在屋内的月离和歧夜屏气听着动静，不时扫一眼窗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过去十八年，每逢七月十五，家家关门闭户，家主组织家人护卫家族，幼小的月离和歧夜从来帮不上忙，父兄将一切都布置好，他们只需睡觉。只是这次，再没有家人庇护。
没有人知道无尘的修为能不能扛住这些攻击，若是被它们突破，身为凡人的无尘，兰心和乐安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对于月离和歧夜却是生死之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月上中天，至阴之时已至。阴风的呼啸愈发剧烈，百鬼嘶吼哭嚎，弃了人类的供奉悉数聚集到这一方院落四周。单是闻着里头传出的妖气，便让人垂涎欲滴。大荒河的妖，六界极品，千载难逢。
贪婪而有勇无谋的鬼魂如扑火的飞蛾，怪叫着冲入金光中，伴随声声痛苦绝望的哀嚎，化为一缕青烟融入地下。其余百鬼飘荡在外围，等得心焦。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金光依然稳如泰山，将等不及的恶鬼洗涤干净。
天边显出一丝白光，天要亮了。贪婪成性的百鬼狗急跳墙，一拥而上，任凭灼烫的光芒将自己和伙伴烧得奄奄一息，终于众志成城突破进核心，见到了可遇不可求的大荒河人。
它们还来不及欢喜，便被佛光中心的男女轻轻击碎。刹那间，仿佛听到了孟婆阴险的笑声。
天色大亮，百鬼尽退。
歧夜瘫在椅子上，疲惫地看了眼大眼瞪大眼的无尘和月离。无尘本打算一个时辰便停，睁眼时却见月离正一脸殷切地看着他，口中说着:“别停！超度一晚上吧！你念经真好听！”
无尘失笑，没说什么，依言超度了一整晚。
兰心和乐安先后醒来，无尘去歧夜房中暂作休息，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秦乐安拽着月离的袖子，眼中蓄满泪水，抽抽搭搭地问:“月离姐姐，爹为什么要赶你们走？他从来没有管过我们，凭什么现在要来打扰我们？”
月离听得不是滋味，摸着他的头安慰道:“别担心，你爹赶不走我们的。”
“真的？你们不走？”
“真的，不走。”月离心里的愧疚泛滥成灾。她本打算再过两天就上路，此刻却对着天真的孩子面不改色地撒谎。真是作孽。
过了个把时辰，她正和秦乐安讲着笑话，房门砰地被撞开，一个酒气熏天大腹便便的男人摇摇晃晃闯了进来，身后跟着惊慌失措的何姑姑。
秦老爷。
没有通报，没有惊叫，他是怎么不声不响地进了门？月离看了眼何姑姑，见她脸上一个火红的巴掌印，半边脸高高肿起，看来是说不出话了。难怪。
月离起身将秦乐安护在身后，冷冷问:“秦老爷一大早来，有什么事吗？”
许是喝醉了酒，秦老爷的胆子更大，声音更响，简直要将屋顶震塌，□□着扑向月离道:“殷姑娘是吧？本老爷看中你了，做我的小妾如何？啊？”
月离嫌恶地皱起了眉，伸手将近在眼前的肥硕身体推出几步，语气又冷了几分:“秦老爷自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秦老爷愈发来了兴致，笑得黄牙全露，肚子一抖一抖的，吐出的酒气将整个屋子熏得恶臭不堪。“好啊，我最喜欢不客气了，来吧小美人……”说着又醉醺醺地扑了上来。
“乐安你躲好，别被你爹伤着。”月离嘱咐完便专心应对眼前的麻烦。一手刀将人劈昏也不是不可，就怕她走后这厮找上歧夜和兰心的麻烦，最好在此人心里种下恐惧，见到她就不敢上前，省去将来许多麻烦。
秦乐安吓得将自己团团裹住藏到床角，只露出眼睛看着自己的爹在他面前做出荒唐的强抢民女之事。
“月离姐姐……”他哭了起来。他恨自己没用，恨自己不能护着喜欢的女孩子却要人家反过来护着他。如果他能再强一点……为什么歧夜哥哥还不来……脑中灵光乍现，他小心翼翼地下床，想溜出门找歧夜。手刚碰到门栓，只听月离一声惊呼:“乐安小心！”整个人已经无法动弹，衣领勒着脖子，呼吸愈发艰难——他被亲爹拽住了领口。
“吃里扒外的臭小子！想去喊人？究竟谁是你爹！”说完竟将瘦弱的秦乐安狠狠一甩，恰好向桌沿撞去。月离奋力一跃，想去接住，却已经来不及。一声闷响和一阵敲门声同时响起，歧夜赶到的同时，秦乐安的额头磕在了桌角上，鲜血直流，昏迷不醒。
“乐安！乐安你醒醒！”月离慌得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管秦老爷准备开溜，抱起他直冲医馆。她几乎是踹散了房门，险些踹上门口的歧夜。站在歧夜身边的兰心吓得尖叫一声“安儿！”几乎站不稳。歧夜扶住她对月离道：“你快去，这里有我。”
月离跃上屋顶，飞檐走壁一路狂奔，不到一刻钟便站在了老熟人掌柜面前。“掌柜，你快来看看他！”她急得红了眼，不自觉将眼前人吼得险些腿软。
掌柜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地上前查看。“这是秦公子？怎么伤成这样？”
“以后再说，你先救人！”月离急道。
“好好好，姑娘莫急，老夫这就止血。”掌柜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又拿出一团纱布，招呼学徒煎药，让儿子去外面照看着店铺，自己则挽起袖子轻轻上药，包扎，又为秦乐安检查了别处，确认没有伤口才松了口气。“怎么就伤成这样！”他有些气愤地叹气。
“他没事吧？”月离问。
“不好说。秦公子本就体弱多病，还有些低烧，这一撞可不轻，不知会不会坏了脑子。”掌柜道。
月离垂眼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若我能早些觉察到秦老爷的意图，及时拦下，乐安也不会受伤……”
“是秦老爷？”掌柜难以置信道，“古话说虎毒不食子啊……真是个畜生！”
月离不再言语，掌柜识趣地退了出去。不多久，歧夜兰心和无尘都慌慌张张地涌进了屋中，月离为兰心让出位置。兰心捂着嘴，泪水从下颌直滴到地上，积了一小滩水渍。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吵醒弟弟，又忍不住不哭，只能压抑着呜咽，浑身颤抖。
歧夜拍了拍沉着脸的月离问：“乐安他没事吧？”
月离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歧夜和无尘，拽着二人出了屋，将掌柜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他们，红着眼眶道：“若是乐安出了事，我不会放过他。”
歧夜和无尘神色黯然，良久，无尘道：“秦老爷有没有伤着你？”
歧夜这才想起月离被调戏了，也附和着问道：“你没被占便宜吧？”
“能占我便宜的人还没出生呢。”
夜里天气突然转凉，乌云遮月，大有落雨之兆。阵阵凉风破窗而入，月离抱着双臂搂紧自己，抖了抖。歧夜见状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道：“你畏寒，别着凉了。”
月离裹紧自己问道：“乐安怎么样了？”
歧夜摇了摇头。“无尘和兰心看着呢，你再睡会儿吧。”
月离依言要睡，里间突然传出惊喜的呼唤：“安儿，你终于醒了！”
“姐姐，我头好疼……”
月离欣喜若狂，将歧夜的外袍一扔，两三步跨进屋里，见乐安正抬手要去摸伤口。兰心捉住他的手嗔怪道：“别碰。”
“乐安，你觉得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月离关上门，在无尘身边坐下问道。
“月离姐姐！”秦乐安眼中大放异彩，撒娇道：“月离姐姐，我饿了。”
“你不向亲姐姐要吃的，却向月离要，你不怕被她毒死？”歧夜在一旁笑道。
秦乐安羞红了脸，扭捏道：“月离姐姐才不会害我呢。”
兰心笑着摸了摸他的手道：“姐姐这就去给你做吃的，想吃什么？”
“云吞面！”他的眼睛明亮，笑意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生平第一次有了和同龄人一样的精神气。
只是世事无常，谁也没有料到这碗云吞面，竟是秦乐安吃的最后一顿饭。
他吃得津津有味，兰心边喂边赞叹道：“我的安儿何时胃口这么好了？”
填饱肚子，兰心端了杯水让他漱口。他喝了一口，突然脸色骤变，趴在床边呕吐不止，将刚吃的东西悉数吐了个干净，涕泗横流。他抓紧衣襟呼吸急促，整张脸变得通红，边喘边道：“姐姐……我喘不过气……我……好难受……姐姐……”
兰心吓得面无人色，大喊大叫道：“大夫！大夫！”
掌柜闻声急匆匆地进屋，只看了一眼便直摇头：“秦小姐……”
“你快救他！”歧夜怒道。
掌柜只能将望闻问切走了个流程，又在他手臂上施针吊住半口气，摇头叹气道：“秦少爷，你有什么话对你姐姐说吗？你娘亲要来接你了。”
秦乐安闻言显得异常平静，眨了眨眼，握紧了兰心的手，露出虚弱的笑容道：“姐姐，我知道这么多年是我拖累了你，对不起。现在你遇见了歧夜哥哥，我真的好高兴，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我和娘亲会祝福你们的。月离姐姐，对不起，我不能娶你了。我想求你一件事……”他说着突然红了眼眶，落下两行清泪，转头看向月离。
“你说。”月离哽咽道。
“你能不能不要和姐姐抢歧夜哥哥……我死了，姐姐就只有歧夜哥哥了，可是月离姐姐这么漂亮，一定还会有更喜欢你的人……你把歧夜哥哥让给我姐姐好不好？”
月离哑然，半晌才挤出个比哭还苦的笑来问：“所以你才说要娶我是吗？”
秦乐安脸上露出歉意，虚弱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全是，我是真的喜欢月离姐姐。所以我知道，如果你要抢，姐姐她是抢不过你的……”
“安儿……”秦兰心泣不成声。
月离摸了摸他的头道：“傻瓜，我从未想过和你姐姐枪你的歧夜哥哥，你瞎操心什么。”
像是心中大石终于落地，秦乐安长出一口气，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他闭上眼，再没有睁开。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恶鬼在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