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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开诚布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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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离的出现让一切归于平静,秦乐安乖乖吃了饭,又喝了药,临睡前拽着她的衣袖正色道:“月离姐姐,等我长大了,我要娶你。”
月离哭笑不得,揉着他的头顶道:“小小年纪,什么娶呀嫁呀的,你月离姐姐我可打算终身不嫁呢!好了,快睡吧。”
秦乐安还想表达自己的十二分认真,想起她为了约定拼命赶回来时力竭的样子,又将话忍了回去。明天再说吧,月离姐姐一定累了。
哄睡秦乐安出门时,不出所料,歧夜倚在门边等她。他们之间从小无需多言,他想问什么,她一直知道。
相同的房顶,只是换了月色。二人依然肩并肩坐着,吹着凉凉的小风,等着对方开口。月离知道歧夜一定会忍不住,也不着急,拔了跟草在指尖绕着玩。
歧夜夺过她的玩具,闷闷道:“无尘怎么说?”
“跟你想的一样,什么也没说。”
“你一定和无尘走吧?”
“我总不能在这里碍着你心上人的眼,她很忌惮我。”月离早已看破,只是为了歧夜不为难,没有说破罢了。“加之今天乐安的那些话,她应该更不喜欢我吧?我又何必留下来让你为难?”
“月离,对不起,我不能娶你了。”
“傻子,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你。既然决定留下,我就趁早离开,等乐安的病再好一些,经得起折腾了,我就走。”月离看向歧夜,眸子里倒映着满天繁星,和小时候丝毫不差,只是当时是携手,此刻是分离。“记得一年之期满了,回家看看。”
月离起身想走,歧夜拉住她,仰起头,星辰也入了他的眼底,熠熠生辉。“你今天,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我睡过头了。”
歧夜本满心感激,闻言却绷不住笑出了声:“无尘也不叫醒你?”
月离赠他一记白眼,跃下了房顶。她有心事未对歧夜讲,此事说来话长,留歧夜久了,怕秦兰心误会。
这一夜她做了第一个缥缈之梦。梦里的人看不清身形,可她知道那是一男一女,并肩坐在一座云雾缭绕的断崖上,男子拿了一卷书,女子痴痴地望着远方出神。一直到她醒来,他们依然一动不动,像是要坐到地老天荒。心口没来由一阵酸涩,她突然很想找无尘说说话。
在床上呆坐了许久,终于从梦境带来的情绪中回过神后,她不急着去照顾秦乐安。虽说童言无忌,他昨日说的那些话终归还是让所有人心里都有了疙瘩。她不能让这个孩子对自己抱有幻想,自今日起,要试着渐渐疏远冷淡,免得真正分别时双方都不痛快。
过不多久,屋外响起两声叩门声,竟是歧夜。她苦笑,歧夜都会敲门了,有了心上人果真就不同了。
“有事吗?”她仍旧坐在床上。
“我进来了。”
月离不答,自顾穿好衣衫,转头见歧夜已经站在身后。她揶揄道:“你就这么进来,不怕秦小姐误会?”
“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想了很久,这件事情有必要说明白,省得将来你也闹她也闹,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月离笑道:“我有什么好闹的?难不成还能争宠?若我真要争……”她调皮地眨了眨眼,“你还有机会娶别人?”
歧夜颇为配合道:“是是,多谢二小姐放过。那就用过早饭书房见。”他脚步轻快,背影神清气爽,月离仿佛看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万水千山。
没想到她和歧夜也有分开的一天。
秦兰心的院子本是她母亲的,虽然如今荒凉冷清,仆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毕竟是正室之所,规模还在,书房也是井然有序,宽敞明亮。月离坐在椅子上,听歧夜絮絮叨叨地讲他们之间的故事,讲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若不是头一歪险些磕在小几上,周公和她就要开始对弈了。脑袋失重的措手不及令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歧夜幽怨的眼神像蒙了层纱,如真似幻地逐渐在眼前清晰。她窘迫地咳了一声道:“你继续。”
歧夜一掌拍在她头上,咬牙切齿道:“继续你个头啊!我都讲完了!”
“啊?讲完了?”她拍了拍脸道:“我应该说些什么?”
歧夜的魔爪已经伸到了眼前,她下意识一抓,十分熟练地扣紧了他的手腕,嘴角的笑容还未来得及绽开,秦兰心的不悦率先入了眼。她忙将手腕一丢,尴尬道:“见笑,习武之人,难免有些过激。”
秦兰心并未掩饰自己的心思,她的眼角已经泛红,只是忍着没有落泪。歧夜方才浩浩荡荡一篇话,无非就是要告诉她,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常常互相贬损,还是形同一人,他们之间可有任何感情,唯独不会有男女之情,他喜欢的是她秦兰心,希望她不要多心。可是眼前的画面,叫她如何能不多心?
她冷静了一下,开口询问道:“江公子刚才说与殷小姐并非男女之情,不知殷小姐如何做想?”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问,可她忍不住,嫉妒和无助让她发疯,她说不出得体的话。
月离见她如此,知道她也是动了真心。她叹了口气道:“我能怎么想?歧夜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今生能遇见秦小姐,若秦小姐不弃,将他收入房中可好?省得他天天扰我清净。”她很想说祝你们白头偕老,可这种情况下越是煽情,秦兰心的疑虑便会越重,倒不如和平时一样,说话没个正经,让她知道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逾矩之想。她重重打了歧夜的肩头一下,引来他不满的一句“你为什么又打我?”她故作深沉地感慨一句:“嫁出去的江歧夜,泼出去的水……以后回家记得带点特产给我吃,好歹我也是媒婆呀!”
歧夜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抓起面前的一颗花生便朝她丢去。月离稳稳接住,朝秦兰心道:“既然已经是一家人,我也不做什么虚礼了。兰心,若是歧夜将来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别的我不会,和他打架我还没输过。”
秦兰心愕然看着二人,从那句“嫁出去的江歧夜,泼出去的水”开始,她已经相信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只是没想到月离如此轻易地说出了“一家人”三个字,更没想到她竟会站在自己这边,全力护她。笑容在她自己都尚未察觉到时爬满了眼角眉梢,她哽咽道:“谢谢你,殷姑娘。”
“你弟弟的事,我很抱歉,我会尽快离开,不给你们造成困扰。”月离在二人惊愕的目光中踏出房门,满园盛夏风光,突然刺痛了眼睛。别离,想起时总会有些难过。
秦乐安一天比一天健康,不过七八日的修养,他已经能小跑几步,和歧夜学一些三脚猫的拳脚了。月离这几日一直有意疏远他,往常喂药吃饭都是她亲力亲为,最近已经让何姑姑代劳好几次,在他满院子找人时,她会躲到无尘处,让兰心代为转达。只是晚上入睡时,她依然逃不脱陪他的任务。虽然孩子已经好了许多,夜间还是会咳嗽一阵,看他咳得眼里湿漉漉一片,月离于心不忍,边哄着边无声无息地用安眠术。得益于安眠术,秦乐安每天的精神都不错。
见秦乐安身体日渐好起来,秦兰心也一日比一日高兴,兰心高兴了,歧夜便也高兴,一家人都高兴,何姑姑也笑得合不拢嘴。整个院子里,只余下月离一个人没有欢喜的理由。
是时候离开了。她最后一次坐在房顶俯瞰这一方院落,院子里歧夜在教秦乐安扎马步,兰心和何姑姑站在一边笑,他们是一家人,她终于成了唯一格格不入的人。她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正要跳下屋檐,一大群人突然朝小院的月洞门气势汹汹地涌过来,为首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这一天,七月十四,天气晴朗,微风徐徐,不宜动怒。
月离飞身落下,给歧夜使了个眼色的工夫,人群已经涌了进来。中年男人在人群中草草地扫视一番,目光定格在月离身上,眼中的贪婪和垂涎毫不掩饰,嘴上却说着可笑至极的借口:“兰心!亏我从小教你女子本分,你却在家里私藏男人!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若不是你二娘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打算私定终身!”
秦老爷身后的女人一身绫罗绸缎,满头珠翠,脂粉香熏得院里的花草都有些没精神。她颇神气地冲兰心挤眉弄眼一番,用矫揉造作的声音告状道:“老爷,就是那个姓江的,我都已经打探清楚了,可花了我不少功夫呢!”
秦老爷装模作样地甩着袖子,气哼哼道:“兰心!你有什么话说?”
兰心气得眼眶发红,瞪着面前的“亲人”咬牙切齿道:“什么话说?你抛妻弃子,可有什么话说?任凭别人欺辱亲生儿女,可有什么话说?对家里人不闻不问,可有什么话说?你怎么有脸站在我面前问我有什么话说?”她将“我”字说得又重又缓,似是将这么多年来的怨恨都注入了这一个字中,直插亲爹心肺。
秦老爷此刻才真的动了怒,冲上前扬手便要给兰心一耳光,嘴里骂道:“不知羞耻的东西,谁教你这么跟你爹说话!”手到半空,却被另一只手蛮横地折弯了方向。他痛得大叫,扭动着肥硕的身体边骂边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歧夜将兰心护在身后,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威胁道:“你再动手,别怪我不认你是兰心的爹。”
秦老爷纵横生意场多年,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忍着痛冷笑道:“小兔崽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来管我的家事?”
身后一众夫人们都被这场面震慑住,掩着嘴噤若寒蝉。
“你敢打兰心,信不信我废了你的手?”说着当真将他全是肥肉的手狠狠一掰,疼得他的嚎叫又凄惨几分。生意场上虽然尔虞我诈,毕竟没有兵戎相见,秦老爷权衡利弊,妥协道:“我不打,你先放手。”
歧夜一脸嫌弃地丢开他白白胖胖的手,将兰心又往身后藏了藏,顺便给了月离一个眼色。月离会意,将秦乐安往身后藏了藏,动作和他如出一辙。
如此一来,秦老爷的目光也顺便转移到了月离脸上,之前那种垂涎贪婪的神色再次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
“恕我冒昧,敢问这位姑娘芳龄几何?可否告知闺名?”他果然忍不住了,语调一变,笑如地痞。
歧夜接话道:“关你什么事?”
秦老爷的脸色阴沉下来道:“小兔崽子,别以为会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就可以目中无人。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
“真是抱歉,我爹娘说了,无耻之徒,无需当他是长辈。”
“你!”秦老爷恶狠狠地瞪着歧夜,半晌终于袖子一甩,向身后的小厮命令道:“将他轰出去!”
小厮正要动手,兰心忍无可忍,拨开歧夜站出来大喝一声:“我看谁敢!这是我秦兰心的院子,我爱让谁住下就让谁住下,就算是秦老爷你,也无权干涉!你给我滚,我娘不想见到你!”
秦老爷一听到兰心提起她过世的娘,不知为何突然吓了一跳,脸色变了又变,片刻后一甩袖子,像是遇到了什么晦气似的,冷哼一声带领所有人撤出了小院。
这是秦乐安短暂的前半生中,第三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或许是当时气氛太过剑拔弩张,也或许是父亲的冷漠无耻让他大受打击,回到屋内后,他发起了高烧,断断续续说着胡话,握住月离的手一遍遍呢喃:“姐姐……姐姐……”一直握到天黑,也没有要撒手的意思。
月离看了眼暗沉沉的天,心也沉了下了去。今天是七月十四,若不能找到安全的避难所,明天她和歧夜就会被恶灵盯上,届时恶战不可避免,更糟糕的是会殃及无辜。
趁着兰心来换她,她将手从秦乐安的手中抽出,撒谎道:“兰心,无尘想见见我和歧夜,我们今夜得出去一趟,恐怕后天才能回来,这两天就要辛苦你了。”
兰心虽不愿,也不好拒绝,只能闷闷地应了,说了句“注意安全”。
月离找到歧夜时,他正黑着脸站在秦老爷卧房对面的房顶上,一副随时要杀进去的模样。她叹了口气,轻轻唤了他一声。歧夜转过脸,愤怒充斥了周身,月离甚至察觉到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她慌了,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厉声道:“你疯了?跟我走!”
歧夜像是如梦初醒,任由她拉着自己一路狂奔,终于在前赶到了无尘身边。恶鬼再猖狂,也不敢靠近佛门圣地。
歧夜疑惑地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再过半个时辰,就是七月十五了。”月离道。
歧夜猛地睁大了眼,终于从近日的团团乱转中清醒过来,想起自己还有大劫未过。但不多时,他又开始担心起兰心和秦乐安来,嘴里碎碎念着:“我们就这么跑出来,乐安还病着,兰心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何姑姑不知细不细心,周不周全,兰心会不会累着?”如此说了一大堆,月离终于看不下去,揪着他的耳朵道:“江歧夜!你是江家二公子!做惯了老妈子骨子里都刻着伺候别人了吗?”
歧夜垂头,用月离看不懂的目光和神情道:“不是我轻贱自己,月离你现在还不明白,一旦在乎一个人,就只会心心念念如何让她高兴,如何时时刻刻将她护在身后,不舍得她吃一点苦。”
月离眨了眨眼,半晌才道:“我是不明白,但我知道我要护你周全。”
无尘沉默地坐在一边,他知道二人有许多秘密是他不能知道的,所以他识趣地不过问,将听到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
“我能帮些什么?”此时他只能尽己所能提供微不足道的的帮助。
不待月离开口,歧夜抢先说道:“无尘,你能不能陪我们去趟秦家?只需一日,一日便好。”眼中满是期望和祈求。
月离看向无尘,等待答案的过程不知为何如此漫长,漫长到清晰地感觉到心跳加快了一瞬,又归于平静。本就不用期待拒绝的,无尘怎会拒绝歧夜的请求?
“好。”他果然毫不犹豫。
月离惨淡地笑了笑,还是叹了口气,拍拍歧夜的肩道:“再陪你疯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