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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不打不相识 ...

  •   三人在清早离开王宫,先将白云公送回温泉山下。途中遇到了衣衫褴褛、神志不清的纪恒,他正和一个乞丐抢剩饭吃。
      无尘走过去扶起他,递给他一块饼,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久久无话。
      月离和歧夜心中愧疚万分。这次交锋,纪式医馆最为无辜,最后想必也得不到真正的公正判决,即便宋远存最后给了百姓交代,对于纪恒而言也已经没有意义。
      四人站在纪恒面前,神色复杂地看他战战兢兢向后躲,又渴望被施舍的模样。良久,白云公开口道:“我带他回去罢,老头子我虽时日无多,想来治好他的日子还是有的。若他愿意,我便收了他做关门弟子,省得你们记挂他。”
      无尘深深向白云公行了礼,抬头时眼眶微红。“多谢老先生。”
      自此,可笑的为民除害行动彻底结束,除了累及一户“无辜”的百姓外,宋远存没有得到任何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白云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纪恒,小后生看来对他祖父的生平毫不知情,才会如此单纯无害。罢了,无知是福,也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了,到底人都死了,至于三王子那边,更是无需多言。就这样吧,让往事随着他们这些老骨头随风散去,还世间一个干干净净的封城。
      月离三人很快绕过村庄,继续南行,七月初一,到达了一个叫做青峰镇的小镇。小镇南邻通天河,地势平整,气候宜人,只是规模不大,比大些的村子大不了多少。镇中心向外一两里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牧民赶着牛羊,悠哉悠哉地漫步在草原上,十分惬意。月离羡慕不已,一时兴起便想捉头羊抱一抱,却被牧民误以为是偷羊贼,好一顿追打,直追出半里路才罢休。
      镇子里又是另一番景象。镇子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药铺、布庄、钱庄、饭馆、客栈等都有一两家,甚至还有一家明目张胆的青楼。
      定好客栈已是日薄西山,歧夜点了一桌素菜,三个人闷声不响地吃。对于封城的事情,他们都默契地选择了不再提及。听着窗外陌生的吆喝,歧夜甚至有一种新生的奇异感觉。
      吃过晚饭,无尘破天荒地提出要去走一走,月离和歧夜自然不会反对。
      街上人不多,街道两旁的人家窗户里倒是烛火闪烁,映出一个个身影,有拄着拐杖的老人家,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举着筷子其乐融融的全家人。
      歧夜笑道:“无尘,你又能跟太后娘娘说些新鲜事了。”
      无尘也笑:“是啊。回去我就给我娘写信。”临行前,太后拽着无尘的衣袖死活不让他走,无尘再三保证会常常写信报平安,她才在宋遥思的安抚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了手,又命人拿了大笔盘缠。无尘推拒不得,只能转手给了月离。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意想不到的地方——明目张胆的青楼。无尘和月离倒不觉得什么,只当走错了路,只有歧夜慌里慌张地想跑。敦煌城中被人架着往里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从此对妓院的大门产生了莫大恐惧。
      “快走快走。”他一手拉一个拔腿就想跑,却被月离反手给拽了回来。她不怀好意地笑着:“我送你进去?”
      歧夜一把甩开她,加快步子往回走,像是在逃命,孰料走得太急,不曾注意迎面而来同样行色匆匆的兄台,一头便撞了上去。
      “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歧夜还未抬头,道歉已然先至。
      对方却不买账,眼睛一瞪怒道:“让开!好狗不挡道!”声音有些奇怪。
      歧夜额头的青筋不动声色地蹦了几下,抬起头,见面前站着个身量短小的年轻人,皮肤白皙,眉毛细长,杏眼大睁,鼻子和嘴都小巧玲珑,哪有一点大男人的样子,简直是个——小白脸。
      “你说谁是狗?”歧夜本着不轻易惹是生非的原则,忍着怒火问了句。
      “说你呢,让开!”小白脸愈发猖狂,接着一声惊叫。歧夜轻易便将人拎了起来,只让脚尖堪堪着地,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冷笑道:“小白脸,知不知道祸从口出?”
      小白脸边挣扎,边气势汹汹地怒道:“你才是小白脸!快放开我!”
      月离一见歧夜动手,立刻便赶到身旁,稍一打量便明白了七八分。她一根根掰开歧夜揪着人家衣领的手指,在他又气又惑的目光中柔声道:“真是对不住,你没事吧?”
      小白脸整了整衣衫,冷哼一声道:“还算有个明事理的,让开。”
      月离感到自己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想我给你几分面子,不是让你倒踩我一脚的,便不轻不重地拽住了他的手腕,依然温温柔柔地问:“姑娘大半夜不在闺房呆着,来青楼做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均是一惊。歧夜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心里的念头过了一个又一个——姑娘?女的?我险些打了女人?我的一世英名……亏得月离及时制止,否则可怎么见人呐……等等,真是女的?
      那位姑娘显然反应更大,脸色瞬间惨白,又渐渐转为通红,灯笼橘红的光芒都掩不住。她羞怒道:“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月离见她不再蛮横无理,收回手道:“姑娘平时用脂粉吧?虽换了身衣裳,脂粉气却没换去。何况,哪个男子的耳垂上会有专为耳环打的小孔呢?”
      女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月离和歧夜,片刻后眼中却漫上水光,仍倔强道:“不许说今夜见过我!”她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又折回来,语气大变,几近哀求:“别说出去,求你们……”
      月离虽不明所以,依然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街角,直到那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我们也回去吧。”她道。
      只有无尘回应。她诧异地看向歧夜,只见他仍张着嘴,嘴唇颤抖,喃喃道:“女的?女的?”看来被刺激得厉害。她扶额叹息,将沉浸在震惊中的傻子像遛狗般拖了回去。
      深夜,无尘依然能听见隔壁传来时断时续的叹息——怎么是个女的呢?
      本以为此事不过插曲,两厢不会再见,没想到不过六个时辰,月离和歧夜再次见到了口无遮拦的“小白脸”姑娘。只是与上一晚不同,今日她换回了女装,穿着一条旧鹅黄长裙,正在和药铺掌柜争执着什么。
      知道她是女子后,果然就再看不出一丝男子的模样。歧夜细细打量,在心内感慨,男子何来如此白皙细腻的肌肤,如此瘦弱娇嫩的双手,如此盈盈一握的细腰……果然是个女人。不等他叹息完,那姑娘竟对着药铺掌柜跪了下去。他惊愕地张大了嘴,还未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便大迈几步走到她身后,诧异地问:“你做什么要跪他?”
      女子骇然抬头,眼中泪水迷蒙,一双明亮的眼睛更显夺目,一眨眼,又是一行清泪无声淌下。她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不知为何,她感到无法言喻的羞耻。
      月离也已走到身边,看向歧夜的目光中带着疑惑不解。二人本是来逛街买小吃的,她兴冲冲地在糖糕摊前千挑万选,转身却不见了歧夜,还是在糖糕铺老板的指点下才找到了不声不响离开的人。她捧着糖糕,鼻尖有淡淡的花香,心里却尽是诧异。
      “掌柜的,你怎能欺负一个小姑娘?”见她不答,歧夜转而问药铺掌柜。
      掌柜一副承受不起的模样,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啊!秦小姐要赊账买药,可她已经赊了半年的账了。我做的是小本买卖,哪经得起她这么欠账。我说你好歹还一点让我安心,她却……诶!不是我无情,实在是没这个规矩呀!”
      秦小姐闻言再次哭着哀求:“掌柜,我求你,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一定想办法还钱……我求求你了……”
      “秦小姐,秦公子的病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能护周全的!你还是……”掌柜的再说不下去,深深叹了口气。
      “不!”她这一声喊得凄厉绝望,月离和歧夜均心尖一颤。
      “她欠你多少钱?”歧夜问。
      掌柜一听他像要代她付账,虽感到奇怪,还是老实说道:“二十两。”
      “我替她付。”歧夜说完去掏钱袋,才发现身上只有碎银子,这才想起月离被自己丢了,一转头,却见人就站在自己身旁,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他有些窘迫,不及开口,月离已经拿了一锭银子在手里。他颇感激地接过,放到掌柜手中:“给她药吧。”
      月离将愣住的秦小姐扶起来,替她掸去衣上尘土,柔声道:“别担心,不用你还的。”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觉得肉疼。二十两不是小数,他们三个人吃一顿饭也就几十文,这一路走来也就用了二三十两,一时冲动慷慨解囊,花去了将近一半的余钱。无尘那笔钱虽说数额巨大,毕竟是无尘的,她也不好随意动用,而且一旦出了无尘母国,这笔钱可就只能观赏了。指不定哪天,自己真要去街头卖艺挣钱,若真到了那时候,一定要歧夜陪着。她叹了口气,掌柜已经提了一大串油纸包着的药材,小心翼翼地递到秦小姐手里。秦小姐依然沉浸在惊愕中,良久才回过神,哭着千恩万谢后,飞奔出药铺,消失在拐角。
      月离转过头,给了掌柜五两银子道:“她的药钱,先从这里扣吧。暂时别为难她了。”
      掌柜点头如捣蒜,接着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治标不治本啊……”
      从掌柜和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讲述中,月离和歧夜大概明白了这位秦小姐的艰难处境。
      秦小姐闺名秦兰心,乃青峰镇巨贾秦骁长女,生母早亡,留下幼弟秦乐安,二人相依为命多年。家中后母众多,却没一个将她二人放在眼里。二夫人更是心肠歹毒,仗着掌管家事,克扣嫡长子和嫡长女的花销,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吃香喝辣,却不给体弱多病的秦乐安请大夫看病。若没有秦小姐多年苦苦支撑,秦大少爷早已不在世上了。
      围在药铺门口的老老少少皆发出同情的叹息。
      “她爹呢?”月离问。
      “秦老爷啊……呵。”掌柜冷冷笑一声,“他只管挣钱和玩女人,家里有几个儿女想来都不知道吧!”
      “掌柜的,说不得呀……”一旁的伙计使劲给他使眼色,他自知失言,又叹了口气,转身去整理药材。
      回去的路上,歧夜一言不发,脸色黑的骇人。月离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禁心里惴惴,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他却突然止步,转而拐进了一旁角落,纵身一跃跳上屋顶,风一般朝秦兰心消失的街角而去。
      “歧……”月离来不及叫住他,只能目送他渐行渐远。怔怔呆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不是不明白他的内疚自责,只是不明白为何要做到这种程度,一声“小白脸”而已,道个歉也就罢了,劳心劳力,难到还想救她病恹恹的弟弟?
      月离独自一人回到客栈,正巧无尘在等他们,见她罕见的一个人,忍不住问了句。月离苦笑,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竟有些怅然若失。无尘见她神色郁郁,虽不能感同身受,也大略明白一些,便道:“我听说镇子南边有座古刹,想去看看,你同我一起去么?”
      月离的眼睛猛地一亮,瞬间将不快抛在脑后道:“去!”
      二人很不厚道地给歧夜留了张纸条,只给他留了一间房,包袱一背,顶着正午的太阳偷偷逃走了。月离从未觉得如此痛快,一路蹦蹦跳跳,不时骂几句“见色忘友”,放几句狠话如“断粮”、“打得你求饶”,不过一个时辰,便见到了孤零零站在荒原上的古寺。古寺身后是奔流不息的通天河,宽阔的河面上水波阵阵,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小风一吹,河上的凉意直奔月离而来,激得她抱住了双臂。
      “这就是通天河啊……”她迷醉般叹息。大荒河对名字异常慎重,若是给孩子取了野心勃勃的名字,星神会施以惩处,因此乍一听“通天河”三字,月离便心生敬仰,总想找个机会看上一看。今日得见,果然比大荒河宽阔许多,气势也非凡许多。
      无尘进了古刹拜佛,她一人坐在草地上痴痴地望着眼前奔流不息的大河,心思不知不觉便飞到了很远的地方。爹娘还好吗?爷爷奶奶有没有想她?小侄子是不是已经会笑了?逐风有没有好好吃饭?歧夜……她猛地回神,才察觉到淡淡的失落。她的歧夜,恐怕不会再是她的了,即使她告诉自己,她在歧夜心里是无可取代的,但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她将头埋进膝盖,耳边是通天河奔流的声响,日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微风拂过鬓发,像是善解人意的精灵,无声无息安慰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无尘在她身边坐下,依然是温和的笑容,此刻还多了几分体谅。“月离你,喜欢歧夜是吗?”
      月离抬起头,两颊因挤压有些泛红,愣愣地看着他,不解其意。许久笑了出来:“怎么会,我和歧夜之间从没有男女之情。”
      “那你在伤心什么?”
      “我……”月离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就是觉得不高兴。他从没有为了别人忽略过我……”
      “若你当真对歧夜不是男女之情,那便是占有欲在作祟。你习惯了歧夜只围着你一人转,当突然有一天他眼里有了别人,分走了对你的注视,你自然无法接受。这也是……”他说着突然笑了出来。
      “也是什么?”月离奇怪道。
      “也是婆媳矛盾的原因啊。”他眉眼弯起,没了丝毫高僧的模样,月离看着他,也噗嗤笑了出来。
      “无尘,你真的是出家人吗?婆媳矛盾都说出口了。”月离揶揄道。
      “这一路见得多了,自然想过一些。辛苦生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娶妻生子后便对老母亲不闻不问,母亲心里自然不痛快。你也是,和歧夜相伴多年,他却突然转头对别人好,要是真无动于衷,才是薄情寡义。”
      “你是说,他是我儿子吗?哈哈哈……”她笑得直颤,心里的那点不痛快不自觉便烟消云散了。真正为歧夜好,该是支持他去寻找幸福吧?
      无尘,你为何待我如此之好?她静静地看着通天河和远方湛蓝的天空,不由叹息。在王宫里教她敲木鱼,现在又努力地逗她开心,跟他在一起,好像总是平安喜乐,她真怕,怕自己会沦陷,乱了自己,也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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