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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正面交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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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歧夜和无尘两脸迷茫地站在了月离面前,惊得她合不拢嘴。“你……你们……”她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惊喜之下大声喊道:“白云公!白云公!”
“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对方显然很不满意她突然大喊大叫,气哼哼地拄着拐杖走出来,见到二人也是一愣,随即躬身行礼:“微臣参加三殿下。”
无尘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看了身后一眼,见并没有人,才恍然回礼:“老先生切莫这么叫贫僧,无尘不过是个出家人。”
四人进屋叙话。在歧夜说明经过后,月离愈发感到奇怪。若当真突然宣布无罪释放,究竟是什么让宋远存改了主意?他不是打定主意要无尘的命么?难道是不想让白云公改他的命?她实在不明白这位陛下的心思。
见月离沉着脸思索,歧夜知道她定是隐瞒了什么,一问之下大吃一惊道:“他居然想霸占你!”他在心里感慨,这世道真是什么人都有,竟都有不怕死的上赶着追求月离了!
歧夜痛心疾首,却不是在哀叹月离被猪拱了,而是为对方感到悲哀,是谁给的勇气让他去招惹这位大小姐?
月离从他的神情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狠狠掐了他后背一下道:“这不是重点!”
歧夜如梦初醒,揉着被捏痛的地方一本正经道:“既然他已经将我们放了,若不是后续还有算计,就是打算妥协。按你所说,我认为前者可能性更大些。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总之他应是不会放过无尘。”
月离正要表示同意,话未出口,有人通传太后驾到。她这才想起,入宫三日,还未去见过太后。
见到无尘的瞬间,太后难以抑制喜悦之情,顿时流下泪来,边快步走近他,边颤抖着呼唤:“孩子……”
无尘显然也有所动容,任凭她紧紧抱住自己,轻声唤了声“娘”。
太后身子一僵,随即哭得不住颤抖,将儿子越抱越紧。无尘并不挣扎,反而主动抱了抱太后道:“娘,孩儿有些喘不上气。”
太后忙松开他,泪眼朦胧地不住打量,嘴唇依然哆嗦得厉害,许久才说了句:“孩子,娘好想你,你还好吗?”
无尘掺着她坐下,母子二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拉家常。月离和歧夜看在眼里,忍不住为他感到高兴,识趣地退了出去。
刚进外间,一位内官传旨召见白云公,月离只能扶着老人家去面圣。歧夜百无聊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牢饭难吃,牢觉难睡,他此刻倦得很。
被无尘叫醒时晚饭已经摆好,夜幕低垂,星罗棋布,凉风习习。月离和白云公还未归来。无尘微皱着眉,有些担心,不等开口问,歧夜已经先他一步道:“月离还没回来?”他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漫不经心。
“嗯。我有些担心,要不要去找找?”
歧夜摆摆手笑道:“谁能欺负了她?”
无尘道:“可她受伤了。”
歧夜的笑容渐渐凝固,终于冷了脸色,沉声道:“我们去找她。”
王宫很大,亭台楼阁,九曲回廊,花园小径数不胜数,加之天色已晚,许多地方没有掌灯,黑漆漆的看不清路。歧夜问了好些宫人王上在何处,皆说不清楚。他开始心焦。不可能迷路,有白云公在,还有这么多宫人,怎么可能迷路?既然没有迷路,为何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即便被留下用晚饭,为何连句话也不让人捎回来?
正胆战心惊,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回身,无尘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道:“你先别急,或许……又是计谋。”
歧夜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先是月离救他,现在轮到他救月离了么?什么破命格。
他强迫自己冷静,勉强点了点头,继续找人。行至一处宫墙,迎面走来一个袅娜身姿,身后跟了许多宫女,领头的提了两盏灯。走近一看,是个年轻的女子。歧夜不懂宫中规矩,不知是娘娘还是公主,也懒得搭理,便跟随无尘退在一边等人家过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女子径直朝他们走来,笑盈盈地问:“二位可是江公子和三王子?王上时常跟本宫提起呢,今日一见,果然仪表堂堂。”她的眼睛不时瞟向歧夜,脸上泛起晕红,像见了情郎的姑娘。
歧夜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可是已经来不及,不等他有所动作,女子身子一歪,娇呼一声,倒在了他怀里。他的心沉了下去,同时下意识一接,口中已经闯祸:“你没事吧?”反应过来后立刻推开了她。
不出所料,身后宫女乱作一团,大声叫嚷着不好了,娘娘被调戏了之类不堪入耳的言论。歧夜在心里骂了无数遍自己蠢,拉起无尘刚想一走了之,却已经被禁军团团包围。如此快速,分明是有备而来。
宋远存黑着脸赶来,看着哭哭啼啼的女子,又瞪着他二人冷笑:“江公子这是做什么?”
歧夜知道此刻解释无用,反问道:“月离在哪里?”
宋远存不答,挥手示意禁军将人活捉。
歧夜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身形一闪已经站在宋远存身后,化掌为爪扣住了他的咽喉,怒问:“月离在哪里?”
此刻宋远存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个词——夫妻相,随即冷笑道:“我不知道。”
歧夜的手指一寸寸收紧,眼看着围住无尘的人渐渐散开,转而把枪头指向了自己,个个眼神惊恐,不敢动作。
歧夜也不敢更进一步杀了他,他不知道月离怎么样了,怎敢轻举妄动。他甚至想不出他是如何制服了月离,未知总让人惶恐。
二人僵持到亥时,一个内官脚步匆匆地跑到包围圈外,语带惊慌道:“陛下,法师们在宫外说要见陛下!”
宋远存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不好看,只是天黑昏暗看不真切。歧夜感到手中的脖子一僵,一阵喜悦漫上心头。一定是月离。“做笔交易如何?”他轻佻地问。
无尘走到离禁军百步之外,歧夜松开了手,只一个眨眼便拉着无尘绝尘而去。宋远存怒火滔天,却又无可奈何,朝二人离去的方向怒目片刻,厉声道:“走!”丽嫔和宫人战战兢兢地在禁军护卫下回宫,宋远存则向宫门走去。
当他领着一群老法师来到鉴政殿时,不出所料,殷月离已经和白云公在此恭候多时。
殷月离的处处违逆让他极不痛快,只可远观求而不得的窘境使他随时都带着三分火气,白云公的倒戈更是火上浇油,若不是朝中老人,他早已下令将人打入天牢候审。此时这二人不仅不感恩戴德,还用一副假惺惺的笑脸看着自己,真叫人气得头疼。
一众法师见到年迈的白云公皆是欢喜,上前寒暄了好一会儿,留月离和他四目相瞪。殷月离虽聪明,却明显经验不足,这些天他已经差不多想明白,若真斗起法来,她必输无疑,或许再过几年能翻身,但此时此刻自己必胜。若不是她机缘巧合找到了白云公,拿住自己七寸,白云公又莫名倒戈为她出谋划策,他定能将灾星除掉,将美人收入后宫。
“好一出围魏救赵。”他终于开口。
月离冷笑:“陛下也是好算计。将我和白云公迷倒,好用调戏妃嫔的罪名杀了来寻我的江歧夜和无尘么?”心里却啐道:狗贼,用迷药就想迷晕我,好去陷害歧夜和无尘,也不打听打听我可连毒药都泼不进的。
二人黑着脸又对峙片刻,一众法师终于开始捣乱,集体请命重新卜测无尘的命格。宋远存避无可避,只得黑着脸答应。
时间定在六月十五,月圆夜。
宋远存气得七窍生烟,本以为能以觊觎王妃为罪名捕了江歧夜,让她失去臂膀,也再护不了无尘,没想到被钻了空子,不仅让调戏丑闻不了了之,无尘也可能逃脱死劫。
她究竟用什么法子策反了白云公,又想用什么法子改无尘的命?
一声脆响,夜光杯化为碎片。
局势稳定后,月离、歧夜和无尘终于有了喘息之机。月离和歧夜在屋里睡得天昏地暗,无尘则在太后的要求下见了许多人,胞姊宋遥思拉着她流泪,姐夫作为丞相长孙,自然是热情地邀请他多走动走动。他还见到了二哥宋远见,四弟宋远意,只是二人显然并不待见自己,坐了一会儿就推脱有事走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只有尚且年幼的两个侄女围着他问这问那,一会儿说“三王叔,你这些年哪里去了?”一会儿又问“三王叔,你身边的姐姐真好看,是你喜欢的人吗?”,一会儿又爬上他的膝盖摸他的头,笑得天真无邪“三王叔,你的头怎么没有头发,真好玩”
……
无尘哭笑不得,耐心地哄着小丫头们,一遍遍解释漂亮姐姐只是朋友,没有头发是因为自己是出家人。
突然一个小丫头伸出双手,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奶声奶气道:“三王叔,要抱抱!”
无尘猛地愣住。
太后以为他生了气,急忙呵斥道:“萱儿!不得无礼!”
小丫头小嘴一扁,眼眶就红了,眼看就要哭出来,忽然眼前暗了下来,她抬眼一看,三王叔眉目温柔,朝她张开了双臂。碍于太后娘娘的训斥,她虽心中欢喜,却不敢有所动作,偷偷瞧了太后一眼,见她正无奈地笑,立刻也笑开了,一下扑进了三王叔怀里。
另一个见状也蹦了进去。
无尘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裂隙中透入丝丝缕缕的阳光,虽微弱,却足以温暖这么多年无亲无靠的孤冷灵魂。
月离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从未得到,谈何放下。他知道真正的修行,现在才刚刚开始。
六月十五转眼便至。天上月明星稀,地下灯火煌煌。天依然是二十年前的天,只是当年浩浩汤汤一群人,如今只剩了一半,均非老即朽,弯腰驼背,咳嗽连连,白云公竟是那最矍铄的。二十来人在弟子搀扶下按阵法站定,只等子时阴气最盛之时占星卜卦,窥探天命。
在众人欺瞒下,无尘的小指系了一根看不见的红绳,另一头连着月离。月离在不久前刚喝下混有无尘血液的茶,用于沟通命理。无尘的血自然是歧夜“不经意间”弄来的。这么多人大费周章,只为压下他凶煞的命格,有时歧夜觉得很不值,因为他们大可以一走了之。可月离固执地认为,逃走不是根治之法,要让宋远存再没有把柄来要无尘的命,她才放心。
他说不过她,只能妥协。
子时,一阵阵咒语盘旋在祭坛上空,如幽冥界索魂的召唤,听得人汗毛直立。过了半个时辰,祭坛上的法师皆已精疲力尽,眼中的光芒却堪比星辰,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恐惧,他们整齐划一地高喊:“三殿下并非凶煞!臣等有罪!”
这一声宣判无比刺耳,宋远存一刻也不想再呆着,奈何身为君王,又不能一走了之,只能强颜欢笑道:“众爱卿言重了,既为时未晚,便将功补过吧。相信三弟也不会追究。”
站在阵中的无尘一脸平静,似乎这世上任何风浪都不能影响他分毫。
待到法师散去,他掺着白云公下了祭坛,见他紧锁眉头,不知何意,便问:“法师可是身体不适?”
白云公摇头,慢慢走到月离身边耳语几句,月离的眉头也皱起来。无尘的心微微一颤,又平复下去。度世间苦厄,岂能看不开磨难?
自此之后,无尘再也没有受到刁难,太后每日都喜形于色,拉着他的手将大小宫殿都走了一遍,月离一整天几乎见不到他几面,晚饭时匆匆几眼,见他都是一副疲累的样子,虽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总归让人心疼。
除了无尘,更让人心烦的是宋远存。身为客人,月离和歧夜自然也有为客觉悟,没有将每天来骚扰的陛下乱棍打出去。只是他似乎正是抓住了他们这点客气,献殷勤献得没脸没皮,逼得月离和歧夜连夜商议继续赶路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