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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正面交锋(一) ...

  •   月离十分怀疑其中有诈,直到所有在世的巫师都留了手印,没有再遇到任何阻碍,才有些相信宋远存真的如此轻易就给了她三天时间。是什么把柄让他如此自信?还是说,他想看她拼了三天命,最后发现徒劳无功,自愿屈服的模样?可笑。
      是夜,她揣着印有所有人的手印和签字的信笺,回温泉山下找白云公。老人家已经睡了,依然鼾声如雷,听到动静却立刻醒过来笑道:“小姑娘回来了?看来此行还算顺利。”他慢吞吞地从榻上起来,一眼瞧见月离染血的左肩,叹了口气:“看来没有那么顺利。”但他并未多问,转而接过信笺,眯着眼对着昏黄的灯火瞧了老半天,啧啧道:“老尤的字真是一如既往的烂,小许手怎么抖成这样了?果然都老了……”
      “白云公……”月离犹豫着打断了他,“那些老人家当真不会透露我们的计划?万一……我们该怎么办?”
      白云公昏花老眼一转,脸上露出个不合年龄的狡黠笑意道:“不会的。窥测天机之人自有应有的觉悟,若是事成之前透露给王上,那就是逆天改命,死后要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此事于他们而言并非大事,不值得为之连轮回也弃了。倒是我们……接下来,老头子我是时候去面圣了。王族蒙冤,我自然要趁着还没入土,及时纠正啊!王上怎能忍心看老头子一把年纪,死后闭不了眼呐?丫头你说是不是?”
      月离竟不知该说什么。老人胡诌的优势,或许不仅仅在于阅历,还在于可以倚老卖老和博取同情。
      天刚亮,月离就被精神抖擞的白云公一嗓子叫了起来。她惊恐地睁开眼睛,见屋外仍是灰白一片,晨雾弥漫在林间,略有潮气,舒适宜人。百鸟躲在树叶间歌唱,夏虫也随声附和,一阵阵传入耳中,心里某处像是被清风拂过,一下子睡意全无,只想跳支舞。
      山间小路被晨露打湿,湿滑难行,白云公还坚持要自己走,走几步滑一滑,走几步喘口气,累得汗流浃背。月离小心翼翼护着他,偏偏老人家不知为何非要走在她左侧,脚下一滑就抓她左臂,路没走几步,左肩的伤已经被他扯裂了。她叹了口气,心想歧夜被疼晕并不是太娇贵。她也要被疼晕了。
      好在不久之后,白云公终于顿悟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林子,才任由月离背在身后,足尖一点飞身而去。
      白云公极瘦,极轻,整个人已经只剩了骨架。平时看着不觉得,背在背上月离才发觉,人老了果然身体也不行了。
      怕颠着老人家,月离走得不快,行到城里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入宫这段路,白云公无论如何坚持要自己走。月离明白他的执念,一路跟着。
      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快,其实不要三天也能成事。只是多两天总比少两天好。
      宫里人大多认识白云公,见到老人家重返王宫,个个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只有一个人对这一变故惊慌不定。宋远存假模假样地笑着,看着国中最受尊崇的老巫师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纸,内官转呈到自己面前打开一看,险些被活活气死。
      一张请求重新占卜三王子命理的联名上书。
      殷月离,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怪不得那些老家伙死活不肯说白云公要他们做什么。
      “白云公,三弟的命数是当年诸位老人亲自测的,怎么现在却说测错了?”他皮笑肉不笑地问。
      白云公拱手道:“请王上恕臣失职,因为臣等一时错勘,将三王子的一颗命数星看成了大凶,致使三王子流落民间二十年。如今臣等方醒悟,望陛下容臣等在有生之年挽救这一错误,弥补对三王子的亏欠!”
      宋远存揉着眉心,显然烦躁不安。不答应也不是,答应更不行。这帮老人明显在偏袒无尘,虽不知为何,总归对他大大不利。他一挥手道:“此事容寡人再想想。白云公先在宫里等些时日吧。”
      月离也只得和白云公一起在宫里住下。虽知是软禁,又有什么办法?白云公断不会违逆圣意。只是这样一来,她和这位王上就要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顾虑总是喜早不喜迟。她刚照顾了白云公午睡,转头就有人通报王上来了,要她接驾。她暗暗握紧了拳头,心想要不遁走避一避,又想到歧夜和无尘还在牢里等着她搭救,此时不宜和宋远存大动干戈,还是顺从些好。她随意地掸了掸衣服算作诚意,冷着脸恭迎圣驾。
      宋远存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两人冷眼互瞪了片刻,宋远存率先打破沉默道:“没想到你会来这一手,真杀得寡人措手不及。”
      月离道:“承让。王上手握人质,我只能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寡人看你是胜券在握吧!”
      月离秉持着不得罪的原则,小心翼翼避开怒火道:“王上折煞我了。”
      宋远存冷笑:“殷姑娘年纪轻轻,真是好手段。寡人倒是好奇,你是用什么法子让白云公助你一臂之力的?”
      “测错了,自然要改。白云公乃是法师,这是他的职责。”
      狗屁。宋远存在心里暗骂。若当真是测错了,为何二十年后才说?偏偏还在他要杀人时提出来。做了这么多年君王,阴谋诡计、尔虞我诈见得太多,如此刻意的巧合都看不破,当他真的愚蠢至斯么?可这一招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即使看破了也不能说破,联名上书不是小事,若他执意杀了无尘,必然引起全国不满,若不杀无尘,将来的天下不知会如何变幻。他不明白,白云公怎能如此糊涂,宁置天下安危于不顾也要救下无尘?虽然他之前也对殷月离说只要留在自己身边,可以放无尘一马,可毕竟口说无凭,况且只要随意耍个手段,够无尘死好几次。
      没想到被反将一军。
      见宋远存不再说话,月离忍不住开口道:“请王上恕我斗胆,可否让我去见一见江歧夜和无尘?”她深知这是一句废话,只算是打个招呼。她要来要去,谁能拦得住?
      宋远存嘴角一勾,冷笑一声讥讽道:“忍不住要去见你的小情郎了?”
      月离压下心头怒火,回了个不咸不淡的“是”。若不是不能惊扰外邦,她早将宋远存打得亲娘也不认得,何苦在这里受气。这么一想,肩上的伤也疼起来,她忍不住皱了皱眉。也不知歧夜的伤怎么样了,无尘的身体好些了没有。
      宋远存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方想起来心腹捅了她一剑,也不知她处理过没有。肩头的血迹明显有两层,看来伤口又开裂了。他高声唤来御医,威胁不肯配合的月离道:“若你不肯疗伤,我今日就让你的小情郎去见阎王!”
      月离终于忍无可忍,在御医面前毫不客气地给了宋远存一耳光,吓得御医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口。宋远存只是冷笑,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成了个情种。
      坐在御书房这一方清幽之地,心中的烦躁却更甚。屋外何来这么多臭虫的叫声?树叶好死不死为何要迎风发声?屋内还有个人在喘气?他睁开眼瞪了在身旁侍候的福公公一眼,骂道:“废物!”
      福公公吓得膝盖一软顺势跪倒,连连磕头道:“陛下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你怎么就该死了?说来听听?”他本是拿奴才出气,气自己中了招,福公公一跪,他倒是起了些逗弄的兴致。
      “奴才……奴才……”他奴才了半天,没说出所以然来,眼一闭狠狠磕了个头道:“奴才不知奴才何处惹了陛下不高兴,总之陛下不高兴了,就是奴才的不是!陛下要打要骂奴才绝不反抗,只要陛下能够高兴!”
      宋远存嗤笑一声,道:“你倒是乖顺。”只是有人就像朵带刺的花,虽美丽,却不可靠近。
      福公公跟在他身边多年,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眼力还是有些的,见陛下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猜到是白云公身边的姑娘给他气受了。他开动自己不算聪明的脑筋,小心翼翼道:“王上可是为白云公和殷姑娘的事情发愁?依奴才愚见,趁着联名书还未公开,让白云公意外辞世……再将牢里二人……呃……呵呵,还怕殷姑娘不从吗?”
      宋远存反手就砸了福公公一头书,怒道:“放肆!白云公也是你能打主意的!且不说国内对法师的尊崇,让寡人将来如何去面见列祖列宗,就说联名书上的人若知道白云公辞世,必要完成他的遗愿!届时万民请命,事情必将闹大!要寡人如何收场!”
      福公公一脸谄媚,边骂自己愚笨,边夸王上英明。
      直到月上中天,屋外只剩一片虫鸣之声时,宋远存方踱步出书房。夜晚总让人心情平静,他看着四周通明的灯火,感受着习习凉风,不觉又叹了口气。殷月离当日在耳边的软语如一团云堵在心里,欲忘难忘。
      如此美丽的女子,不该是江歧夜的。
      正发愁,身后传来一声娇呼,软糯无比。他觉得有些熟悉,却一下想不起来是谁。转过身,灯火阑珊处站着一个娇滴滴的女人,云鬓华服,巧笑倩兮,正朝自己走来。待她走近,他才想起来,是半年前入宫的丽嫔。
      丽嫔也是个美人,生得娇小,却玲珑剔透,贴心得很,只是总有些娇纵气,久了便有些不喜。何况如今有殷月离在眼前,更觉丽嫔乃庸脂俗粉。
      “大半夜不在宫里歇着,来此处做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出口的话有多么冰冷。
      丽嫔怔了怔,眼圈倏地红了,却还强撑着笑意道:“听闻陛下近日心里不爽快,妾身虽是妇道人家,也想为陛下分忧,哪怕为陛下沏壶茶也好。这么想着,也不记得此时是大半夜,便到御书房来了。”说着终于忍不住用香帕擦了擦眼角。
      宋远存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也不说破,只冷冷道:“那就进来吧。”说着又转身进屋。
      丽嫔窃喜,即刻跟上。
      月离被太医敬业地绑了几圈绷带后,就拽了太医的小胡子要去大牢,无论太医如何抖如筛糠地说着不合规矩,也不依不饶。论武力,太医哪里是月离的对手,只能一边护着胡子一边跟着她走。大牢在宫外,但太医有出宫令牌,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出了王宫。
      走了一顿饭工夫,才见到大牢的大门。身后太医已经出了一身汗,不住擦着额头。月离想着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被自己连累,有些过意不去,又想到牢里二人不知怎么样了,仅有的一丝愧疚瞬间烟消云散,拽了太医就往里走。门口守卫象征性一拦,太医亮出令牌就放了人。
      走过半生不熟的通道,二人依然和三日前一样毫发无损,只是看着更苍白。歧夜依然靠墙假寐,只不过换了个姿势;无尘换了个地方打坐。听见动静,歧夜率先睁开眼,眼中的讥诮一闪而逝,见来人是月离,一下跳起来喜道:“月离!”
      无尘闻言睁开眼,一脸温和的笑容。“月离,你来了。”
      月离点头,示意狱卒开门。这次他倒是听话,没说半句废话。
      拽着太医刚进门,歧夜指着她的肩头问:“你怎么受伤了?谁干的?”
      月离才想起肩上还有血。
      “这不是没打过人家,被捅了嘛。已经好了,不必担心。倒是你们,有没有被刁难?”说着仔细打量了无尘一番,看不出什么异常,松了口气道:“我请了位太医来给你们看看。”
      太医诚惶诚恐地擦了把汗,不敢说实情。老人家一大把年纪,心思何等剔透,从王宫到天牢这么长的路,陛下不可能没得到消息。至今没有任何动作,只怕是默许了探监一事。自己还是好好伺候好这位姑娘,或许将来要成主子。
      一番检查下来,二人都没什么大碍,将歧夜的伤口小心包扎好,又嘱咐了几句,他就坐在一边听他们闲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意识消失前似乎听到姑娘笑了一声。
      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三人正襟危坐正看着他这个老头子睡觉。姑娘和俊朗的公子眼中止不住的笑意,看着颇赏心悦目。
      见他醒了,月离先道了歉,又扶起他麻木的身子缓了缓,才向二人告别。
      他已经是个糟老头,也已经不在意俏不俏丽,起先只觉得丫头脾气不好,任性又暴力,因此实在不明白陛下究竟看上了她哪一点,此刻看着和宫里判若两人的丫头,他似乎明白了一些陛下看上她的原因。
      回到宫里时,依然没有听到任何风吹草动。看来果然是王上默许了。他松了口气。
      丫头向他告别,之后一头扎进了屋里。他听到白云公正喊她,也是叫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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