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12、第 12 章

　　雍宁元年二月初四，谈太尉幼子谈锦宁举荐入宫，居晴岚宫主殿，封正五品慎仪。
　　太上皇的不痛快并没有随着年节的结束而消失，烛烈、敬训和几位亲王、太妃轮流日日请安，为太上皇排遣寂寞，他反而愈加沉闷。
　　太上皇一时抱怨烛烈翅膀硬了不把他放在眼里，连幼妹都不肯包容；一时又教训烛烈年纪轻轻，凡事多与老臣商议；不但觉得烛烈的后宫空虚，连百里炽繁偶尔到上阳宫一趟，太上皇也嗔怪烛烈疏忽了心腹爱将的终身大事。
　　烛烈被太上皇说得多了，亦不敢再有忤逆之意，为避免太上皇动了插手指婚选秀的念头，匆忙下诏，让谈太尉将原本预定八月大选之后再入宫的庶子提前送了进来。
　　谈锦宁虽然是男儿身，但有个正一品太尉之父，又有太上皇钦点入宫，雍宁元年第一位后宫新秀的炽热背景便足以令不少人眼热。
　　有太上皇、谈太尉二人撑腰，谈锦宁一入宫便被分在了晴岚宫主殿，想来区区正五品的慎仪只是开端。
　　果不其然，在四月中旬，举行立后大典与嫔妃册封礼之时，谈锦宁已然擢升正四品修仪，是名正言顺的九嫔之一了。
　　太上皇以国库紧张，不宜铺张奢靡为由，要求缩减立后大典的规格。
　　烛烈无可不可，索性顺应了太上皇的意愿，将嫔妃集体册封礼与立后大典同日举行，又特意将入宫不到百日的谈锦宁单独晋封了九嫔，讨了太上皇的欢喜。太上皇一时心怀舒畅，连念叨着给百里炽繁找门好亲事的念头都快忘记了。

　　敬训从观看立后大典回了秋梧殿，便推说累着了歪在贵妃榻上，怔怔出神。
　　我不禁好奇道：“既然累了，阿姐为何不小憩片刻？倒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敬训闻言一笑，懒懒道：“哪里有什么心事，不过方才观看册封礼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广德三年陛下知晓人事，内廷司依制送了十二名宫人，父皇另外赏赐十二名家人子。”
　　“广德五年陛下被册立皇太子，京城选秀三十六人以充实弘义宫。”
　　“广德六年至八年间，父皇因陛下差事做得好，先后赏赐四名宫人。”
　　“父皇斥责陛下后宫空虚，我总以为是父皇一时迁怒，不曾想今日观礼才发觉。”
　　敬训缓缓挺直了腰板，一字一句肃然道：“弘义宫在册姬妾有六十四人，如今接受册封的却只有三十四人……广德七年至十二年间不过五载，弘义宫或废黜贬斥、或疾病意外，损折三十人。”
　　我被这个庞大的数字骇住了，一个不可思议又荒诞不经的想法悄然浮现，如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如今端坐在仪鸾宫母仪天下的齐皇后手腕未免太过阴损。
　　“不愧是勋国公府调教出来的的世家贵女……”
　　敬训没头没尾地喟叹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的翡翠指甲套，波澜不惊道：“后宫里头，百花齐放终究要胜过一枝独秀的。”

　　关于雍宁元年盛夏最初的记忆，云阳宫烈烈燃烧的石榴花总是最先跳出来，娇艳明媚如热烈的火焰。
　　阿愈淘气，忍不住伸手去探那烂漫的重瓣榴花。被敬训半途拦住，一手牵着韫欢，一手揽着她，笑盈盈地教起古人的诗词来。
　　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
　　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
　　韫欢乖巧，一句一句跟着念。阿愈最少耐心，念到一半又扯着韫欢追着转圈，两个小贵女叽叽咕咕笑闹挤成一团，震散一地殷红的落花。
　　敬训亦笑，把我抱过来折了一枝榴花给我玩，哄着我念已经背熟了的古诗。
　　杨槐撑华盖，桃李结青子；
　　残红倦歇艳，石榴吐芳菲。
　　奇崛梅枝干，清新柳叶眉；
　　单瓣足陆离，双瓣更华炜。
　　……

　　昼日渐长，天气回暖，敬训对阿愈、韫欢二人的课业丝毫不敢松懈，要求细致严格较之永训宫里的女官亦毫不逊色。
　　敬训不欲我到延祺宫上书房与其他皇子一道学习，一则路途遥远，每日奔波不便；二则如今上书房里都是小了一辈的侄子们，嬉笑玩闹间既怕伤了和气，又怕不够庄重。
　　太上皇素来不过问这些小事，烛烈便顺了敬训之意，让二哥宁王为我启蒙，广王、浚王、敬训轮流教授皇子必修的课业。
　　好在我年龄尚幼，皇子需要掌握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可以慢慢学习，有几位哥哥得空便到云阳宫来指点一二，敬训敦促勉励，比之去年，到底大有进益。
　　烛烈特意点了百里炽繁做我的骑射师傅，他正月至南疆归来，仍然做禁军卫尉的官职，比前几年空闲得多。
　　太上皇意欲为他指婚的念头越发强烈，宫里隐约流传太上皇有意从皇族宗亲里挑选适龄贵女，想必百里炽繁身上的官职还会提一提。
　　他的教学反而是最轻松容易不过的。
　　或许真是那场溺水的缘故，我近年来一直没有成长，四岁了仍然保持着两岁时的身高体貌。敬训忧心忡忡，太医令明言我的筋骨与普通孩童不同，又伤了根基，发育会比同龄孩童迟缓得多，若过度活动又容易伤身，甚至有可能终身不能长大。
　　太医令言之凿凿，由不得人不信。
　　我的骑射课便像到东內苑游玩，无拘无束，不求质量，只求安稳而已。
　　但这些课业都堆集在每日上午，我的学习一结束，毓德宫的宫人内侍便准时候在宫门外，接我到毓德宫与烛烈共进午膳。
　　午膳之后，顺理成章地在毓德宫午睡小憩，玩够了再起身和哥哥共进晚膳，再回云阳宫休息。
　　屈指算来，我一日里至少有三个时辰在毓德宫逗留。
　　宫里关于谈锦宁荣宠见涨的流言越演越烈，我多少有些纳闷，烛烈每日大半时间都在毓德宫处理政务，那位天真娇憨的谈修仪受宠如何当真是个未知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