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10、第 10 章

　　今年的除夕皇族家宴，是烛烈登基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因此隆重繁华更盛于往年。
　　太上皇许是心中犹有不满，只接受了朝臣宗亲的敬酒，之后托辞身体不适早早退场。
　　短暂的安静之后喧嚣欢庆的歌舞再起，觥筹交错，欢歌笑语，人人都在恭贺雍宁帝的盛世开篇，锦上添花。
　　太上皇的醉翁之意众人都心知肚明，然而他的赌气退场越发显得仓促，太上皇毕竟已经是太上皇，如此而已。
　　承乾殿里轻歌曼舞，齐乐融融，内侍们又在西内苑、东內苑安置屏架，燃放各色烟火花炮。九龙如云、平地一声雷、飞天十响、双龙戏珠、满天星都是各地进贡烟火，炫丽夺目，此起彼伏，烟火绽放时的巨大轰鸣，响彻宫城内外。
　　烛烈抱着我斟酌各宗亲王府赏赐御菜的菜单，嫔妃席上忽然一阵小小喧哗。
　　烛烈示意季通过去查看。
　　季通很快回来，低声道：“回禀陛下，方才燃放烟火时大皇子受了惊吓，柏美人惊慌失措，险些打翻席位……”
　　烛烈颇为意外挑了挑眉。
　　皇长子恒宇是烛烈的第一位皇子，其生母柏氏原先是粗使宫女提拔的家人子，贫贱农女出身，大字都不识几个，为人粗鄙急躁，虽然生育了意义非凡的皇长子本人却并无荣宠。
　　烛烈登基第一次颁发册封后宫的诏书，出乎许多人意料，柏氏只屈居从六品美人。柏氏亦心有不甘，时常在含凉宫里恣意打骂宫人出气，闹腾得阖宫不得安生，齐皇后命她抄了半月的佛经方才稍稍安稳。
　　皇长子恒宇性格绵软，宫里尽人皆知。如今都八岁了还会被庆典上烟火轰鸣之声吓到，柏美人一时情急，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担心幼子而弄得仪态全失。
　　齐皇后在旁温言道：“烟火爆竹声势壮大，小孩子难免会害怕。柏美人也是牵挂大皇子的安危，行事才失了分寸。年节欢庆，还请陛下宽宥她这一回。”
　　烛烈又往柏美人席上扫了一眼，四周伺奉的宫人极有眼色，早已将柏美人的席面迅速恢复原样。
　　于是他淡淡一笑。“既然皇后仁厚宽慈，就算了罢。”

　　烛烈生气了。
　　或许是早年钦怀皇后不得宠的原因，烛烈与敬训在那段坎坷的成长生涯里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内敛性格。
　　高兴时未必脸上带笑，可不悦时反而面色缓和，让外人误以为他心情愉悦。
　　就如同此时。
　　我扯了扯烛烈的衣襟，后者带着一点疑惑地俯下身来，我趁着齐皇后转身的空暇，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哥哥不生气。”
　　动怒伤身何苦难为自己。
　　烛烈一怔，眼神柔和了些，往我脸颊蹭了一蹭，亦压低了声音。“百里就快回京了，到时候哥哥带阿九去宫外头看灯会，放花灯放烟火，如何？”
　　百里炽繁数月前奉旨前往南疆，为镇守西南边疆的南宁侯府宣读朝廷册封侯府世子的诏书。南疆偏远，往返至少两月，等百里炽繁回京，二月里的花朝节都快结束了。
　　况且正月初一，行新年开笔大典。
　　初三至初五，阖宫上下欢庆元宵，正月十三至十五，是宫廷举行上元节庆的日子。
　　正月十九日“筵九”，到正月二十日左右，要举行御宝开封仪式。
　　桩桩件件都离不开帝王主持，烛烈又是新君，怎么可能抽身出宫？
　　然而我还是点头应允，烛烈素来不轻易许诺，往后出宫的时日还多着呢。

　　我如此想，便没有把除夕家宴上烛烈的许诺很放在心上。
　　正月里不断有庆典、祭祀、拜谒、宴饮，纵然年幼毋须像敬训那样迎来送往，我每日里倒比年节前更加劳神，夜间越发贪睡。
　　敬训念及我体弱，亦不苛责，只让挽青夜里进秋梧殿多照看熏笼，避免炭火不够把我冻着了。
　　出了正月十五，我更是躲在秋梧殿整日补觉，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身。
　　当烛烈半夜三更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捞出来，让挽青服侍穿戴整齐妥帖时，我仍然迷迷糊糊，茫然失措。
　　敬训娇嗔道：“陛下好容易得了空带九安出去透透气，偏又睡得和小猪一样。快快清醒罢，若耽误了时辰可就难得出宫了。”
　　我很想让敬训也跟随我们一道出发，然而她安静恬淡地笑着，像之前无数次送我去毓德宫一样，已经准备好了等待我的归来。
　　敬训上前，整理好了雪兔毛的小斗篷领子，盈盈一笑道：“外头风大，不比宫里，九安仔细些，切莫乱跑进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