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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拦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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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人是否听进去,或信了几分,并非李兆紧要考虑的问题。
此举只为埋下一粒种子,至于种子何时发芽,最后会结出什么果,那就是时间的事了。
除去这次主动示好,小王爷近来一直息交绝游,深居简出。
外头说他是历经身世打击,损了心气儿。身边亲近的同僚一如李景等人,几次密会下来,亦感触颇深,越发觉得他沉默寡言,连喜怒也难窥其貌。
王府里除了黄天海,唯有初三常侍左右,日子大体温温吞吞地过着,无人料及,沉寂多时的睿王府,会因为一个神秘人的悄然入宫,陡然掀起一阵波澜。
时间是八月下旬的一个午后,李兆收到消息,一别京城数月的徐长生,突然现身帝都,并堂而皇之出现在戒备森严的禁宫大内。
获悉此事的他未见迟疑,即刻带足人马,将进宫面完圣,预备赶往下个目的的李凤卿、长生二人,堵截在东华门外。
彼时二人正坐在马车徐徐向外行驶,察觉异动,长生掀开帘,抬眼就见李兆勒马拦在前面,长眉不由锁了起来。
不过瞬息,四周已被李兆带来的人手团团围住。
其间各个聚敛精神,持刀列阵,外层还布防着一批严防以待的弓箭手,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小王爷右手执鞭,指着那张皇无措,惊惧万分的车夫,大发慈悲喝道:“滚”。
车夫既无身世优遇,看这阵势,只有一边赔罪,一边顾不得生意落荒而逃为上。
长生索性从马车上下来,在他不远处站定,凉声道:“如何?”
“她在哪儿?”李兆压低嗓子质问。
“……”长生面露讥讽,若是问青羽的下落,多说一字都是浪费口舌。
“我问你她在哪里,是不是回了南疆?!”
李兆早料他不会老实作答,眸中一黯:“不老实交代,今日休想安然离开。”
却见他曲指示意,竟是连等待时间都不留,外围的弓箭手应时近前一步,挽弓搭箭,瞬间近百枚羽箭齐发,莫论站着的还是马车内的,一并都成了箭簇追击的目标。
凛冽的杀气逼面而来,长生剑不出鞘,只是挥手一斥,漾开的无形气劲张起气墙,将车、马、人护在阵心。跟着肘腕一个翻转,四周被稳稳控住的密集羽箭,便如被抽干了劲道,纷纷跌落在地。
“不自量力。”长生睨着他,少见的出言不逊。
小王爷早知有此一招,扯动了下嘴角,又是一声令下,遂即两队人马鱼贯列入两侧,并成夹道之势,架起新一轮箭矢,静候指令。
只是这回候着长生的却不是方才冷冰冰的铁器,而是裹满了火药的竹筒,载于弦上,蓄势待发。
长生冷笑,指望这些东西便能牵制自己,想法未免过于幼稚。不过李兆可劲儿疯癫的做派,倒是略出乎他的意料,能在皇城根儿下造出如许动静,实也不像万事求全钻营的王室作风。
“我只问她的下落,若你执意不说,纵此回伤不了你,也叫你清楚记得来过这遭。”
言外之意,这番阵仗之后还有杀手锏在等着。
剑拔弩张之际,一直安静的马车内,传来一声轻浅的叹息:“端朝如今怎还有如此风傻的王族?”
李兆气性正旺,听了这句话,不免将怒火扩及他处。
见他容色一凛,正准备发难。
却从东华门内徐徐涌出一小撮人来,打前的一个步履匆匆,赶到马车旁,冲着李兆张口就道:“老七!不得无礼!你可知这马车内所坐何人,怎可如此不懂礼数。”
说着,那人又朝车厢处微微欠身,“晚辈来迟,让前辈受惊了。”
仔细一看,原来是奕王李羡赶着前来打圆场。
李兆瞥了他一眼,不知他是恰巧还是故意,喑默片刻,接着道:“我管他坐的是谁,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今儿也要给我把知道的吐出来!”
“……”李羡面上为难的紧,几番欲言又止,叹息连连,却故意不明说李凤卿身份,乐得看李兆越放肆越好。
长生睇了二人一眼,耐着性子回驳:“睿王殿下,请您注意自己的行事分寸……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我便不同你计较昔日屡屡冒犯之过。莫说我不知她的去向,就算是知道,也绝对不会告诉你。”
听了这话,李兆唇畔泛起冷笑,咬牙切齿道:“好,好的很!”
眼看着新一轮纷争就要上演,那厢不得不又开腔劝阻。
“我说——列位真要在这里大动干戈?”沉稳淡然的声音从帘后传来,李凤卿轻叹一声,想要缓和紧张的气氛,“小侄方才已经答了阁下疑问,看样子并不太清楚王爷所寻之人下落。既然都是熟识,何不各自退让一步,劳贵人行个方便,免伤和气。”
李兆全不吃他这劝解安抚套路,对于一个陌生人也胆敢嗑牙料嘴,更凭添一分恼恨。
“本王问的是他,与你这藏头露尾的鼠辈何干!怕伤和气?凭你们也配同本王攀交情?怕死就趁早滚出爷的视线,少跟我这儿摆门面充圣人。”
听他骂着,李凤卿也不觉得冒犯,反而琢磨了一下鼠辈这个词,似乎在某些人眼中,还颇类这个身份。
曲指挠了挠鬓角,他有些为难地对外头站着的长生低语道:“你当真不知他所问之人去处?哎,那就随便说个什么山河湖海的速速打发了他,我着急赶路。”
长生愣了片刻,一本正经回道:“他问的,也是我想问师叔的……不如师叔现在就告诉我青羽师父的下落,我才好想想怎么去唬住七殿下。”
“啊?”李凤卿一时没有会过意,那等不及煽风点火的三皇子则又开始乘机添油加醋。
“老七!你当真是无法无天!不看看现下是什么情形。凤前辈不仅是昆仑德高望重的长辈,在前朝也是位尊权重的王族贵戚,你勿要在此蛮横无理,依依不饶。”
说罢,似觉得语气重了,赶紧体己地转换了口气:“为兄知你寻人心切,先前已经差了人帮你去寻,一旦有消息,三哥定然第一时间告诉你……你看可行?”
一个两个絮絮不迭的讲话,直让李兆觉得聒噪无比。
正当他忍无可忍,准备强取蛮干之时,李凤卿也恍悟过来长生的言外之意,脱口一声惊叹:“啊,竟这样巧?”
静了静,就听他朗声问向李兆:“不知贵人找一个方外修士,究竟所为何事?”
小王爷眉头深锁:“关你屁事。”
李凤卿倒不介意,自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早年也曾与凌虚真人有过数面之缘……此去,亦是有些未尽之事需当面与其交代,你若有什么话,不妨告诉我,得空或可帮你转达一二。”
他照实说了接下来的打算,可充其量只有长生信了几分,不过也是碍于对青羽的挂记和对昆仑资深位高者的信任使然。
到了李兆耳中,则如同听闻一桩玄而离奇的侧闻……
这说辞,细品起来非但二人是旧识,竟然连去向目的也巧合到了一处?
再观长生的神色,似乎淡定过了头,好像早就知晓一切,不禁令李兆狐疑再三。
在直接追问青羽下落与试探李凤卿的虚实间,小王爷选择了后者:“笑话,连面都不敢露的人,本王如何信你?”
“信不信的,端看贵人自己选择。”李凤卿道。
李兆切急回问:“你知晓她身在何处?”
李凤卿思索了一下:“也不能完全确定。”
“那你——”
“若连我都找不到,想必你把云州翻个遍来,亦是枉然。”
口气倒是不小!
李兆咧咧嘴,懒得再论真假,直说道:“本王要一同随行!”
“不行!”
“这……”
赶在李凤卿之前开腔的,自然是长生了。
玉卿真人在昆仑名号虽有,却几乎是终年难逢一面的隐士,长生此前没有与其接触过,短时间很难摸清此人的脾气秉性。
经过这趟宫中之行他才知晓,原来这位行事低调的师叔,在皈依入道前乃是李朝皇室后裔……那手眼通天的张贵妃正是借着这层鲜为人知的隐秘,才千方百计令三皇子与昆仑搭上了关系。
三皇子也好,七殿下也罢,兄弟二人一个笑里藏刀,一个专恣跋扈,谁也不用说谁的不是,有了他两人做参照,长生难免思虑得更加深切。
因他不假思索的阻拦,小王爷更坚定了同往的决心。
“我说,我也要去。”
李兆纵身一跃下马,继而走到长生跟前,挑衅般看着他。
“徐长生,最该注意分寸的,不该是你吗?一个改投别门的弃徒,甘为权宗豢养的走狗,何以置喙本王作为?”
与他的处事作风相比,这种恶言远不及其低劣。免做无谓争辩,长生按捺下心头不快,一如既往的内敛中,透出隐隐的凌厉之色。
“也罢……你想跟便跟着吧。只是山高路远,若是跟丢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李凤卿叹口气,淡淡道。
长生抿了抿唇,终是未再发一言。
不等李凤卿吩咐,他转身跳上马车,在阵列夹道的注视下,驱车缓缓擦着李兆驶过。
车轮晃晃悠悠碾着石板而去,马蹄声踢嗒……
车厢内,收回注意的李凤卿摊开手掌,伴随着真气暗涌,须臾,一只通体金色的蝴蝶,渐渐浮现在他掌心。
温热的阳光从窗棂的缝隙里照射进来,间或散落在蝴蝶轻盈的蝶翼上,将碎金似的微倒映进眼底。
那本已失却生机的事物,就是在如今看来,依旧栩栩如生,灵动活现。羽翼维持着张开的姿态,宛若下一刻便要扇动翅膀,振翅远去。
李凤卿安静凝视的目光里,多了几许悠远的意味。
他还记得那时青羽捧着小小的竹笼,将栀金蝶递给他的情景。
因为不善言辞,她的语气一如往常般生硬,甚至连表情都是冷淡的——像暮春时树梢初长的青梅,咬下去,满口的涩,甚至还带着些微的苦,只有契心诚切的人,才甘心在溅满齿牙的酸涩里,等一株新梅长成,去寻味那一点清醇甘冽的甜。
她就那样带着她生涩的,以及南疆广袤密林最原始而蓬勃的生命闯进了他的心。让他在二十年豪气干云的男儿意气中,第一次生出绵密缱绻的情思,想要尽其所有,去亲近呵护一个面冷心热的姑娘。
于是,最旷达拓落的人,也有了他的私心。
即使后来发现她是赤砂族的圣女,亦不愿克制自己的感情,只盼望着万事落定,时机成熟,便能带她一起远走——后半辈子,就做一棵参天的树,等她枝繁叶茂,可以与他比肩相依……
便是不想长大也没关系,那就用他坚实的羽翼来为她避风遮雨,任这株柔韧的绿植,在边城辽阔的天地里,绽放成最绚烂娇艳的玫瑰。
然而,终究造化弄人……
李凤卿收回掌心,回想近日种种,不失为某种命定的征兆。
当几番少年情动,被漫长的岁月一点点消磨抚平,留在他心底最深的执念,却非是辜负了谁,而是曾眼睁睁看着一族无辜之人受戮,自己竟束手无策,拦阻不能。
一个秘密,被他隐藏了百年之久,或许如今说来已无甚价值,但既然天意如此安排,他也该走上这一趟。
……
李兆着令人跟上了马车的去向,待得人手大半撤了,才慢腾腾走到李羡跟前,自嘲道:“这祸事,我算是又闯下了,只不知小弟得罪的到底是昆仑哪路仙使,还请三哥明示。”
他如是问了,李羡也不准备卖关子,与其让他从宫中探得,还不如拿来卖个好。
是以微微沉了沉声,假意叹惋一句:“哎,让三哥怎么说你才好。都这么大了,还是这般冲动任性!”
举目望望马车消失的方向,李羡语声隐约耐人寻味:“那位啊——他是昆仑山的玉卿真人,谢玉掌门的师弟,性温喜静,鲜少下山,所以名声不怎么显扬……不过还有个身份却是不同寻常,正是前朝永庆帝的嫡子,宣宗李讳的亲弟弟,李凤卿。”
目睹李兆连表情带人一起愣住的神色,三皇子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又能怪谁呢,谁教他被儿女情长迷了眼,为个女人便无所顾忌,四处惹事,真真白瞎了皇帝的偏宠疼爱。
“别怪三哥瞒着你,实在是因为这层身份特殊,不宜宣扬,所以才一直没有向外透露。”
李兆根本听不见他后来说了什么,在三皇子以为他是被史书不闻,凭空冒出的李氏血亲惊诧得失语时,小王爷的脑中,已经开始翻江倒海,撼天动地……
是啊,他早就听过这个名字,不,岂止是听过,他还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
李凤卿,那个人竟没死,居然还好端端活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