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萧关》堇敏

9、第九章 难至阁

　　燕京。仙客居。
　　小二向天字三号房一指：“程少爷就住这间。”晏南嘉点头道谢：“多谢了。”小二连忙摆手：“晏姑娘不必客气，我先下去了。”晏南嘉转身想要敲门，手指握拳接近门框的那一刻却陡然失劲，心中响起他冷冰冰的“劳烦你们孟府的二小姐接我过来”，还有陌生冰冷的眼神，心中委屈，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正自强忍着，房门却突然在面前被打开了，晏南嘉猛地抬头，望向屋里的少年。
　　程霁寒正在屋内翻看边防奏报，侧耳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待了片刻又无人敲门，便起身去开门。门一开，便看见晏南嘉那双如同点漆般的眸子，有水光泛起，显得无助又委屈，和素日里倔强模样完全不同，冷言冷语便顿时说不出来了，他往屋里退了退：“晏……晏姑娘，有事且进来说吧。”
　　晏南嘉吸吸鼻子，低头走了进来，并不坐下，只是站在桌边：“我今日来找你，是来提醒你……提醒你小心行事。我父亲……我府上还有北魏的纪北王住着，我觉得这燕北局势甚为复杂，你……你自己万事……小心……”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条理杂乱，程霁寒却是越听越欢喜。他这几日看了许多有关孟家的密信，也知道了晏南嘉同孟冬谢关系一般，姓氏原是跟了母亲，早就有些懊恼和后悔，此刻听她话中关切，盯着她低垂的脑袋，嘴角悄悄翘了起来：“我……我都知道，多谢你关心。”
　　晏南嘉手指绞着袖口的布，突然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做这个动作，连忙收手，双掌叠在一起收在腹前，抬眼去看程霁寒。不料一抬眼便看见他潋潋眼光，嘴角勾起，似是在笑，心下不由得又慌了起来，又觉得有些恼意：程霁寒生就一副好皮囊，俊而不艳，身上勃勃英气，偏偏笑起来又不怀好意，左边脸颊浅浅梨涡里仿佛盛了醉人的酒，倒不知道他这样冲着沧京里多少姑娘笑过。
　　心念一过，晏南嘉说话语气便冷了下去：“既然已经告知了程公子，那我便告辞了。”行了个礼转身便要走，程霁寒诧异道：“才来就走？晏姑娘……”晏南嘉停下步子，背身道：“程公子还有别的事情吗？”程霁寒被她一问，竟也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便问道：“你来我这里……府上知道吗？”
　　晏南嘉不知他是何意，私揣测以为他是怕父亲知道了有防备，说话便带了薄薄怒气：“你当我还是个细作？”程霁寒被反问的不知所措，纵是心性复杂，这时也难免慌乱：“我不是这么想！夜深了，我怕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晏南嘉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脸红发烫，连忙道：“告辞了。”急匆匆地便走了，白色影子离去的时候有些缭乱，程霁寒赶忙回身关上房门，欲送晏南嘉回府，这时他身侧显出一个黑影：“少阁主莫急，属下送晏姑娘回去便是。”程霁寒想了一想，松口气道：“去吧，十七。”黑影一个闪身跃出客栈，端的是轻功极高。
　　晏南嘉走在路上，已有兵士开始轰赶路人，开始宵禁，便加快了步伐，心中还想着程霁寒的那个梨涡，回过神来顿时觉得自己面红心跳，浑然不知身后隐隐跟着个黑影。而程霁寒在房间里慢慢捏紧了十七刚刚塞在自己手里的那个字条，上面写着：“务娶青衫。孤。”字条被捏得很紧，程霁寒浑然不知得望着窗外。月光悠长，照着心思相同又不同的两个人，平静而淡漠。

　　沧京郊外。飞鸿山脉主峰。千岁峰顶。
　　峰上隐隐有楼阁，可以看见最顶上的精致殿屋外修筑了一片平台，台上用南疆的粉青和田玉砖铺饰，软玉本来重视雕工和赏玩，这时却被人制成方方正正的平板玉砖，足见奢侈。
　　玉台上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老者沉声问道：“燕宇，信到萧关手上了吗？”原来旁边这个年轻人正是墨衣堂副堂主徐平生。徐平生拱手道：“主子放心，萧关已经收到了，是十七去的。”老者缓缓点头：“十七我放心。”徐平生仿佛有些话想说，几欲张口又没有说出来，老者虽须发皆白，然而精神矍铄，耳聪目明，侧身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徐平生慢慢道：“您从不拘束萧关，向来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这次您明明知道他心仪那位晏姑娘，却偏偏传了信与他，命他与孟青衫成亲……这……恕燕宇不能明白您的深意。”
　　老者抬手轻轻拍了拍徐平生的肩膀：“燕宇啊，萧关和孟家的亲事，看上去是两个高门间的利益往来。然而此时却被人暗中操作，怕是欲搅起更大的阴诡风波，我……我即使不能再执掌天下，也并不想朔安陷入危局。如今的朔安，看似平静安稳，事实上却是岌岌可危。”
　　徐平生面色凝重：“主子说的是。南边的晋朝虽小，可是商业繁荣、野心勃勃；北边的魏朝早年被大朔征服，随常年纳贡，但从未有一刻停止征兵养战；西有凶悍善战的犬戎人；东有熟识水性、耐冷耐饥的肃慎人，与我们较好的白马族虽然盛产战马，却生性平和，从不参与列国之战。大朔，确实是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候。”
　　老者收回手来，揣在宽阔的墨紫锦衣袖子里：“那晏南嘉，是北魏德妃相中的儿媳妇，北魏皇帝原就想为纪北王娶了她，借此收买孟冬谢，来平衡北魏和燕京境地的关系。而萧关娶了孟青衫，则是为了大朔和燕京的关系作巩固，所以，他必须这么做。”
　　徐平生依旧不解道：“我看密信上道纪北王与孟青衫更熟识些，为何不能促成他们两个，也好让萧关可以和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一起……”
　　老者打断他，不悦道：“他喜欢？他早年喜欢的那个韩素琴还不够热闹？这些年他也放肆够了，也该收收心，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了。那个晏南嘉，心性凉薄倔强，与父母都是恩情淡淡，萧关看着开朗爱闹，实际上心思细敏，胆小谨慎，却又时时刻刻伪装自己，不爱人则以，一旦爱上了，便不顾一切……他二人，实非良配。”
　　徐平生道：“可是那位孟青衫更不是萧关所喜欢的……”老者已然不耐：“什么喜欢不喜欢！萧关这个性子！他就不能爱上谁！”徐平生被骂的一愣，因平日里自己的主子向来平和，甚少发怒，此刻却因为萧关的小事大发雷霆，连忙跪下：“请主子息怒，燕宇说错话了，请主子恕罪。”
　　老者深吸一口气：“燕宇，你要知道，萧关是我的继承人，也是你未来的主子。他越聪敏，越不为别的事所累，才越是你们和大朔的福分。若是因些男女情爱就心力疲惫，还如何执掌我这偌大的难至阁！”徐平生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亦不敢抬头：“是，燕宇记住了。”
　　老者抬眼望向远处飞鸿山脉的尽头，该是大朔版图上中原与燕京境地的交汇处，不由得眼神茫茫，轻声叹道：“燕京的乱局，想必过不了多久，便化成整个大朔的乱局了。”山上有惊雀飞起，扑棱棱地飞向远处，却又毫无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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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软玉主要有白玉，青白玉，黄玉，紫玉，墨玉，碧玉，青玉，红玉等等。硬玉即翡翠，颜色有白，紫，绿。软玉比硬玉更注重历史，雕工等内在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