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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草色烟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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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意竭力去想与顾行之的初见,遇见顾行之那年,大抵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那年里应是夏苏,院里的合欢长得正好。她从长长的回廊里望去,只望到一整片合欢树的投影,斑斑驳驳地印在水泥地里。她正从练功房里出来,母亲从院里带了他来,男孩儿甚是羞涩排斥的模样,像极了戏里的女子。面相上倒是令她一下儿地瞧进眼里,从此也就烙了印似的记得。
只记得他年纪轻轻,稚气未脱的男孩儿,细细的眉廓,还吊着一双凤眼,琼鼻高高挺着,眉目像是描了黛,薄唇却红的像是要淌出血来。母亲牵了他的手,抬头见她,他却是扭捏,急急挣了开来,她便“扑嗤”一下笑了出声,母亲却是睨她一眼,将他轻推到她眼前,说道:“意儿,这是你行之哥哥,往后你们一起排练。”
缘分,前生注定一般的巧妙。璟颜于她,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初见时,他是志同道合的玩伴。幼时台上练功,一个旋身踢腿,一个眉眼,一段唱腔,他未来之前,她一天下来,反复苦练,就算母亲觉得及格,予以了她肯定,她却始终苛求完美,一遍遍的反复琢磨,她把心力重心都放在这上面。
母亲以为,大家以为,连她也恍惚的以为,她这般刻苦,是小小年纪就秉了唱戏的天赋,爱这苦差爱得透进骨髓。可是只有她知晓,她一天下来,这般刻苦着,原因只有一个,她,没有玩伴。或者说,没人愿意做为她的玩伴。她的母亲,家里的张嫂,李伯这些人都待她极好,好得仿若要把她宠上天,见她一天天的、一遍遍的把自己搞的狼狈,甚是心疼。可是她不敢停下来。
她一闲下来,她就会不知所措,一天下来的时间这样充裕,她玩洋娃娃,她看书,可是还是难以打发。没人愿意当她的玩伴的一个原因,他们都说,母亲早些年是当地一所风月场所的头牌,用了狐媚手段勾,引了当时极负盛名的一个梨园的旦角苏痕---她的父亲。他们都记得这档子事,唯有她不记得。那些贵人家太太,一见到她,只嘲弄她:“哟,这不是李娑儿那狐媚子的杂种么?”
她素来性子暴躁,是受不得一点儿委屈的,所以她动手推了那个人一把,那人把后脑袋磕了一道口子。后来这件事被告到母亲那里去,她从学堂里回来见母亲神色冷凝地在屋里侯着。母亲见她回来,顺手抄起那桌上的鸡毛掸子便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只是声嘶力竭地对她说:“我不求你给我挣脸,但你不能给咱苏家抹黑。你才多大,怎么可以动手呢?她们愈是那般说事,你就得愈是硬生生地顶着。你可明白?”
八岁的她,第一次受了这无妄之灾。母亲叫她明白,她便用尽心思的明白。从此之后,她谦恭有礼,却也是对人冷漠疏离。学堂里那些有钱人家太太的小姐少爷们,早把她打人的“丰功伟绩”到处传扬,连带她母亲早年的“艳事”都搬了出来,说得天花乱坠,煞有介事。可她只是觉得愧对母亲,无端的让母亲蒙了尘。于是她打定主意不去学堂,任母亲怎么劝诱,就是不为所动,性格上愈发显出老成。母亲看她倔犟的脸,摩挲着她乌黑柔亮的发,既难过又安慰,问她:“你可怨我?”
她可怨天下人,可她如何怨得了她的母亲。那些年,那样苦的那些年,都是母亲同她过来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留下一大戏班子的人交由母亲打理,母亲说,结识父亲的那些年,戏曲学得不少,戏班子接手之后诸事管得还挺顺当。
可她明白,她的母亲是怎么在她睡着之后,咿咿呀呀的唱腔哼到天光的。她不去学堂,定了心性地学戏曲,他不要母亲请先生来教识字,母亲闲暇下来便亲自教,她凭着文字功底,自个儿跑到父亲留下的书房里去看书,八岁到十一岁,始终是一个人。直到他来。是一种冥冥牵引,是一种倾盖如故,她见了他那一眼,早把他当玩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