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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百川到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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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永州城
顾行之从抄手回廊里行去,拿了两瓶子竹叶青,去往她屋里。一身深灰色暗条纹西服,还有一顶呢子帽,声势浩浩,仿若隐着极大的怒气,踩得鞋声橐橐,眉眼里是一片汪洋似的暗潮。
气的忘了男女有别,一使力,推开了她屋里的门,甫进门便是一声夹杂着无奈的斥责:“看你干的好事。”她正在妆台前梳妆,许是未料得有人,抵在眉间的笔微微划开了去,她回过头来见是他,也不出声,侧着身子瞄了他手里的酒瓶子一眼,回过头去对着菱镜又细细地描起眉来。
描了眉黛,点上朱唇——他却愈是怒气盛盛地瞧她——一身嫣红的梅花妆缎及膝旗袍松松垮垮地套在她纤细的身子骨上,半开着盘口,菱镜里隐隐绰绰地反射着她胸前的美好,身侧的衣角开裂及臀,露出她莹润修长的双腿。
这般瞧着,顿觉甚是不喜,她愈是这般无所在意,他却愈是怒火狂旺,沉寂寂地表面里早是翻滚到极致的波潮。似是有一双手,无形的一双手卡着他的喉咙,逼得肺叶胀痛。她那厢似是未见得这边烦乱急躁,伸出那修长玉手拢了袖口、往水盂里蘸了水,便往眉角那里送。
那黑色的碳灰似的东西遇了水极块地洇染开来,墨迹一样的水珠子顺着姣好的面容滑落下去,印在盘口下的白色里衣上,像白色的宣纸人开出的花,朴素里带着妖冶,她便肆无忌惮地低低笑将起来,他却极怒,撂开了那对儿酒瓶子逼过来,恨声道她姓名:“苏意。”
她只是怔仲地看着他,脸上便生出一片恍惚的神色来。她看他,他拧着一张脸立在面前,微微惆怅地看她,她却对他眉眼上了心,只想他不愧是自家戏班子的当家花旦,就这麽微拧一下眉峰,便活脱脱的一副梨花将带雨,我见亦犹怜的模样。她又想着今早他在台上描了眉黛,点了朱唇唱《黛玉葬花》时的神情来,又似是有感而发,便信口道:“今日葬花人笑痴,来年葬侬知是谁。”他却是劈头骂:“你这该死的在说些什么胡话?”
她也气了,微微提了声调抬头问他:“这哪里是胡话?好,就算是胡话,咱撂开一边不谈,那你今日这般模样进来,又算什么事儿?”他只道:“你莫要扯开话题,咱就只说瓶子的事儿——”他又往门口那里高几上拿瓶子,旋即回身来道:“你说,你昨晚是不是灌醉了张乐雪?那张家的小姐哪里喝过酒,你还在酒里下药?苏苏意,你胆子可是愈发大了啊——咱下场戏在北镇,那是在人家地盘上,你在这节骨眼上捣乱?”
她看了那瓶子,却不言语,也许藏着不甘,总之那眉眼里粲然的东西一下子便沉寂了下去,像一把烧得极旺的火被浇上冰冻沉凉的水,连心上都是哇凉哇凉一片,只剩火堆里袅若烟雾的期盼。他顺嘴提了张乐雪,她却惊遽,那层薄薄的窗纸似乎也是他有意要捅开来——此后,此后他便有了更值得自己保护的人儿,他会为人夫,为人父,而那个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
她这样悲伤地想着,便惊惶起来,像是陡然惊醒的梦,突然立起身来,却打翻了水盂,没有“哐珰”一声落下,只往那光着的白瓷一般的脚踝上扣去,跌在毛毯上,只发出闷闷一声。未待她疾呼,他却已是闪了过来,扣住她的脚踝来看,已是红肿一片。
她看他为了一个张小姐,头一次发了这么大的火,心里到底有刺,忍着痛挣开他的手,往床上坐下道:“到你张家小姐那里去,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他怒道:“这便是你用来反抗我的把戏?”把戏把戏……她在他面前都成了耍把戏。愈想愈生气,她张牙舞爪地驳他:“得得得,我是把戏。您啊,最好移驾,我要换衣裳出去。”他便那样甩手而去,苏意想,他终究就是不了解她,枉她自认与他倾盖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