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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望极春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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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纪上虚长她一岁,有一张顶好的面相,各家太太来家里坐均要夸上几句。他的身世她并不知晓,也不想知晓。只知道他来了之后,她俏皮的脾性才渐渐显露出来,她与他对戏时总要挑个小生的角色,旦角也只得他扮。久而久之,他便工于角。
及大些,他是她精神的支柱,陪她支撑着偌大的一个戏班子的生计,闯南走北的哪里没去过?可她明白,就算她陪着他,他也不开心。他仿若也是孤独的个体,那种孤独透着些许蓝色的忧悒,每当他静下来一个人的时候,那双星子一样的眸里便不自觉地显露出忧恐和无措,她不明白为何,但她从不问他,她知道他的脾性,他想说的自会和她谈,否则就是拿把刀搁在他脖子上他也不睬你。她依赖他,舍不得他连母亲都看得出来,可他绝顶聪明的人没想到在这上边就是个榆木脑袋。
她恨恨地将憬颜与他这短暂地过往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仿若隔世更迭,陡然梦里惊醒,才想起苏涵病着,早差人与她送信说要到访,拦了车去往城西。那三轮车轴轮子不紧不慢地向前去,街上正赶上午市,呼喝叫卖响成一片,汇成一支嘈杂的曲子,上演着浮生众相。
她在车上目不斜视,正襟坐着。车子过了大街东侧一条巷子口便停了,她付了钱,下车顺着巷子步行。城西处是城里有名的烟柳巷,茶楼酒肆并排在前,隐着后面一座三层楼高的建筑。
两排八扇紫檀长木仿古漆花大门,旧式的设计,门上悬着朱漆额匾,三个烫金大字——漪弘楼,沉沉地压下来。在这纤细之地,名字倒取得大气了。许是日中,门前清冷,不若晚上那般浮糜。她绕到侧门去,早有人候着,引了她上二楼。走道是极暗的,黄木质的地板,狭长的走道,错落地悬着仿古檀木宫灯。文丝不动,不透一丝光。
她只是随着小厮迈着脚步穿过,高跟鞋的细跟踩在走道里木板上响着清脆的“笃笃”声,不疾不徐,像是打着拍子。一路走来,未见其他人,想是这里只干夜里的营生,日里都去歇了午觉。
小厮在身前引着路,说道:“涵姑娘说,苏姑娘最是重时辰,叫我早在门口候着,她去歇了午觉。姑娘来得比约定的时辰早了些,怕是涵姑娘未起身呢。要不我去叫她?”她只道:“无妨。”到了走道最西侧的门边上方才停了下来,她便说:“我自个儿进去吧。”打发了小厮走人,她才自己走到里间去。
漪弘楼大多采用的是仿古器件,在外舶来品盛行的年代,这一处地方的布置别有一番韵致。里屋里有老北京四合院厢房的格调,正中地上铺了一张十品的纯手工浮纹青花地毯,毯上安放着一套黑檀木圆形桌椅。
阳光透过窗牖上镂空的地方漏进来,斑驳的洒在地毯上,轻而细的尘灰在那几缕阳光里甚是显眼,人走过带起了一丝风,那薄薄的灰尘便在阳光里打着旋儿,像是跳着时下盛行的恰恰舞。屋里有着沉水的香气,那重莲覆瓣熏炉四下升腾着袅袅的烟雾,从珠帘后偶尔传来几声咳嗽。
她放轻了脚步,帘后已经传来了女子低柔的声音:“苏意,可是你?”她正待上前去,那人已掀了密密的珠帘出来。她只道:“是我。”女子一身宝蓝长身夹旗袍,柔和的面容,月牙儿似的眉弯,小巧的鼻子,还有薄薄的唇瓣,身子纤细瘦弱得不成样子,面上一片苍白,许是刚起不久,发鬓微松,稍显憔悴。阳光正从窗牖透进来,隐隐地闪显着苏涵那苍白的皮肤,她看着苏涵的眼,那眉眼里犹如水光明镜,柔和可人。
她只上前去,问:“身子如何?”苏涵倒似乎见了她极为高兴,只絮絮说:“身子倒是无关紧要,再吃几剂汤药,也就痊愈了。只是这些日子卧病在床,明日赶场,场面上的事,我怕是去不了了。”苏意说:“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况且有顾行之在,万事总是妥当。”苏涵嗓音本就温婉,或许是病着,此时却是更显得虚渺:“也对,有行之大哥在,明日要出岔子怕也是难。只是明日公演难得,我怕是去不得了。”
苏意知苏涵脾性,只对她说:“若你明日好些,给我挂个电话,我来接你,”苏涵笑了笑,只连声应好。二人又絮絮说了好些话,天色几近傍晚,她刚起身来告辞。半路又去逛了几家布庄,买了两匹云纹素妆缎。又劳店家小二给苏涵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