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仙》闻君非文

4、第四章（修）

　　邂红尘一边在前头为了无踪引路，一边做起了向导的工作。少年刀客随手在路边折了根草叼在嘴里，心不在焉地跟在后头听老神棍介绍。

　　“传说龙生九子，鸱尾最末。此地，便是位于龙脉九镇最南端的鸱尾镇。只不过我们并不是在镇上的繁华地段，而是一处偏远的小村落。”老神棍用扇柄拨开一处垂下的杨柳，遥遥指向站在不远处的大片人群，“那里，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人群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什么东西交头接耳，外围倒站了个看起来颇为德高望重的老者一下一下抚着胡须，沉思不语。直到脚步声渐近，他回头瞧见了先行颔首致意的邂红尘，皱起的眉才舒朗开，笑出几层眼尾纹又是一副逍遥老头的模样。

　　原先插在后脖颈的破蒲扇此刻被老头换到了手里，他依着邂红尘的频率，让两把风格截然不同的扇子晃悠成了相同的步调。他乐呵呵地停下抚着长须的手，伸长了手往那一旁少年的脑袋上揉了两把。

　　老头笑问道：“孩子都这么大啦？”

　　了无踪忙不迭躲开突袭却又险些被自己绊倒。什么情况？他瞪着眼睛一副我没听错吧的表情，下意识开口解释道：“不是，我们……”

　　“邂某只是他的小叔叔。”

　　没关系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邂红尘泰然自若地打断了，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握住自己的手腕，一把拉到身侧好以彰显亲密。了无踪一偏脑袋就看到了此人遮面羽扇下强忍笑意的嘴角，咬人切齿地贴过去，半背身耳语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叔叔？”

　　邂红尘微侧过脸颊，居高临下瞧着尚且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年郎，毫不脸红地回答说：“昨夜才想到的，忘记知会无踪少侠了。”

　　了无踪：…………

　　白须老头哈哈两声笑起来，一柄破蒲扇摇得更欢了。他率先迈步朝着人群走近了些，了无踪则冷哼一声跟上老者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对着邂红尘甩了个大马尾辫子。落在最后的邂红尘堪堪躲过少年的马尾攻击，噙着笑意抿起了唇，他不动声色地抬手摸了摸方才被打上温热吐息的皮肤，摇摇头跟过去。

　　虽然破蒲扇老头看起来并不怎么正经，但确实在那群人中颇有话语权。等邂红尘能听清他们小声交谈的内容时，原先围个水泄不通的人群已被他散去了大半。暴露在眼前的，是一口大到骇人的古井。邂红尘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井口的大小，想着约莫能塞下三个了无踪了吧。

　　离他更近些的小刀客并不知对方心里正在拿自己塞井。少年心性，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已经能像个没事人儿一样拿胳膊肘捅捅恶人神棍的腰际，凑近了压低声音问：“你和那怪老头很熟吗？到底什么个来头啊。”

　　被主动搭话的邂红尘长眉一挑，有样学样地凑过去压低声音：“一般般熟，这个村落的大村长而已。”

　　了无踪点点头正回身形，他开始观察起眼前的那口古井。使劲嗅了嗅，总觉着四周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味道。

　　同村民一一沟通完的破蒲扇村长绕回到两人身边，他执起须尾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说道：“你们也看到咯，出事的就是这口古井。因为年代久啊，村里人也就当讨个古物的好彩头，不仅没给封了，还成了咱这种连小庙都没建得的地方的香火地。”

　　“这井是口死井，反正我这么大把年纪了愣是没见过它啥时候冒过水。吓人的地方就在这里哩，从前两天开始这口井就会突然半夜发水。水还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红艳艳的血水，一早上起来，井的周围都是红色干涸的血迹。”村长晃着蒲扇在那儿比划来比划去，“但你说奇怪不奇怪，一上午过去，血迹就没了！就像是渗到土里去了似的。”

　　了无踪再使劲嗅了嗅，果不其然，那股淡淡的奇怪的味道，正是血腥味。

　　一旁同样听得认真的邂红尘点点头，接话道：“所以老者您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我了。”

　　“是啊，五十年前你这漂亮娃娃就长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一点儿没变。乍一见，还以为旁边的这个是你儿嘞。”村长乐呵呵地又想伸手去揉了无踪的脑袋，这回倒是被邂红尘给拦下了。

　　他摇了摇头假正经道：“小孩子长身体，摸头可就要长不高了。”

　　了无踪比了比两人尚有上下两拳距离的身高差，不屑且咬牙切齿地拆台：“小、叔、叔、啊，明年此时我肯定就超过你了，到时候想哭的话，我宽厚肩膀借你靠。”

　　话音未了，白发白须的村长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被反将一军的邂红尘也不恼，只一味眉眼弯弯地看着少年，等村长笑够了，才朝人做了一揖，说道：“那既然此井发水的日子是在午夜，邂某还是等到时再来查看情况，现下就先和侄儿告辞了。”

　　村长自知留不住想走的邂红尘，他摆摆手作别道：“去吧去吧，记得晚上来爷爷家里吃饭啊！”

　　*

　　等到月上柳梢时，红尘无踪二人正倚靠在马车门框上。一个百无聊赖，一个闭目养神。

　　百无聊赖的了无踪百无聊赖地甩着手上折来的柳枝，时不时侧过头去就着月光看闭目养神的那个。他轻咳一声，邂红尘就笑起来睁眼看回去，问道：“无踪少侠，你究竟想说什么？”

　　被点破的少年干脆不再遮遮掩掩，他撑着上半身靠过去，视线凑近了在邂红尘的眉宇间扫来扫去。半晌退回原位，拳头支起下巴，若有所思道：“真是奇怪，别人五十年后都还能记得你，而我当时却半点都认不出。”

　　邂红尘眨了眨眼，笑道：“你很在意这个问题吗？”

　　“……”

　　“其实比起这个问题我更在意五十年前发生了什么。”脑海突然被那张笑脸占据的小少年有些莫名的害羞，他别过头来躲开视线，双臂一枕脑后，兀自翘了个二郎腿晃悠脚丫子。

　　邂红尘摇了摇头往不远处的篝火里又输了股真气，好让火焰烧得更旺一些。

　　“没什么。”

　　他语气稀松平常的仿佛是在讲自己茶壶里没了水一般。

　　“同我们的小天涯刀客一样，路见不平救了他们而已，举手之劳。”

　　了无踪十分不满意地皱起了眉，他追问道：“举手之劳？可我看那村长对你的印象那么深，起码是救命之劳吧！”

　　邂红尘立马换上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朝着少年刀客悠哉悠哉地晃起了羽扇。“你说的不错，当时的小村被妖气肆虐，邂某的确算是救了他们的命。”

　　“那你……受伤了？”了无踪犹豫着轻声问出这句话。

　　邂红尘瞧着对方明明很想表达关心但又不愿被认为是表达关心的表情，只觉得十分可爱。他弯起嘴角，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靠回门框像是回忆起来，“是啊，五十年前妖兵冲破结界，大举进犯此地。黑压压一片的小妖们就算战力再弱，轮番上阵也能累死人呐。但既然叫邂某遇上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从三言两语中便能感受到那人的疲惫，想见当时的战况有多激烈。了无踪突然心中觉出一丝惭愧：从前的自己，是不是对邂红尘的印象太过主观了？虽然那老神棍特别爱忽悠捉弄自己，但也没有做出过伤害他的举动，甚至还处处照顾自己和师父。

　　啊——！真是越想越让人头大啊！

　　懒于思考的少年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又挪回到邂红尘身边，面对面扣住对方的肩膀，双眉一皱，恶狠狠地盯住那双略微有些错愕的眼睛，惹得对方诧异地眉尾一扬。

　　……邂红尘，邂红尘，邂红尘。

　　到底怎么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被盯得有些不适的邂红尘干脆羽扇一挡，隔住了两人纠缠的视线。他刚想开口调侃两句，就听到对方还稍显稚嫩的声线故作沉稳道：“不论如何，咱俩现在既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那行走江湖多一个朋友总好比多一个敌人，毕竟船要是翻了我不会水。”

　　啊？
　　噢。

　　反应过来的邂红尘再次露出那种偷了腥一般的狐狸笑，他一边点头应着“好”，一边鬼使神差地很想试一试那头蓬松毛发的手感。哪想手刚伸到半路就被了无踪无情地拍开并大声抱怨了一通：“喂，之前谁说了会长不高的！”

　　被拒绝的邂红尘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只得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明面上他则摸着自己被打掉的手，作十分委屈状：“无辜啊，之前可是你自己说不在意的。”

　　哪想小少年二话不说揽过对方的肩膀搂进自己的怀里，再次故作沉稳道：“现在突然在意了，毕竟长得比你高，肩膀才靠得比较舒服。”

　　……

　　棋逢对手，邂红尘突然就成了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