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仙》闻君非文

2、第二章（修）

　　翌日午时，了无踪从昏迷中悠悠转醒。睡眼惺忪之际，他还想着昨夜所发生的事也许只是南柯一梦，等梦醒了，就会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进过那间茶馆，从没遇见过那个自称邂红尘的奇怪男子，也就不会被江洋大盗盯上，更不会身陷囹圄。

　　可惜自己那双灵敏的耳朵并不给机会，茶杯轻轻碰在木桌上的声响轻而易举地打破了美梦。

　　邂红尘背对着床铺端坐于桌前，那把灰褐色的鹰翎扇此刻正按在桌面上，玉石所制的扇柄上唯有一颗红宝珠熠熠生辉，无所畏忌地彰显着扇主非富即贵的身份。

　　他捧起一屉虾饺转身去看床上的了无踪，那双标志性的狐狸眼眯起，笑道：“你躺了整整一天半了，吃点东西吗？”正打着哈欠胡乱揉搓自己头发的小少年闻言顿时精神不少，略作思考后，随即马不停蹄地加快了手上穿衣洗漱的动作，完全对胸口后背多出的白色纱布熟若无睹。

　　邂红尘也不担心，就算伤口裂开也横竖不过再上一层药，多吃点苦头总没有害处。毕竟吃一堑长一智，知道疼了以后也就不敢乱动了。于是他心情很好地为彼此都倒上一杯新茶，等着小少年入座享用美味珍馐。

　　待看到一个只不过草草束了个发的了无踪，二话不说就凑上来拎起一个虾饺整个塞进嘴里的时候，邂红尘就只能摇摇头腹诽暴殄天物，痛心道：“邂某天未亮就出门排队的美食，就这么被你三两下给糟蹋了。”

　　“哎，这可是全城最好吃的水晶虾饺——”他又补上惋惜的一句。

　　两腮塞得鼓鼓囊囊的了无踪表情是餍足，眼神是不屑：“这好吃的做出来不就是让人吃得吗？细嚼慢咽和我这样，味道又有何区别？”

　　邂红尘手执羽扇掩住自己的表情，像是不忍直视。

　　“你别遮了，我都听到你的笑声了。”了无踪将最后一个虾饺也塞进嘴里，伸手按住他执扇的手，不让人挡，一双眼直直望进对方含水的秋潭里，欲探究竟，“你倒不如现在说说，你究竟是谁？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来救我？”

　　邂红尘偏过脑袋看他，迷茫地眨了眨眼。诚然，方才自己不自觉地开了个小差。但这实在不能怪他，而是该怪没有好好扎头发的了无踪。因为现在从他的角度看去，那蓬乱立起的两撮，就像是小奶狗的立耳，实在过分可爱。

　　他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笑起来，眉眼弯弯地绕起花花肠子：“你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我一下记不住，请再说一遍吧，小天涯刀客。”

　　对其反应十分不满的了无踪在听到“天涯刀客”四字时，还是十分有偶像包袱地按捺住怒气，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邂红尘心下了然。

　　从少年温热的掌心下抽回手，他不紧不慢再次摇起羽扇，故作神秘道：“我是谁其实你应当早已猜到，你所看到的事也就是已经发生的事。”

　　“至于这第三个问题，其实该由你的师父来回答。”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师父，绝代刀客任踪灭此次闭关之前，曾捎信请我帮忙。他信中言辞恳切，句句不离他那不省心的徒儿——”

　　“你认识我师父？”到底年少的了无踪既兴奋又惊讶，自从下山以来，他已经有足足三个月没有得到过师父的消息。他急不可耐地打断邂红尘，更凑近一步道，“你说我应当早已认出你，但我却从未在师父那里听到过你的名字！”

　　邂红尘摇了摇头，顺着少年话头继续道：“那是自然，因为你的师父，从来不叫邂某大名。明明已经是过命的兄弟，却还如此生分，真是教我伤心。”

　　他假意心痛地俯首用羽扇点了点自己胸口。

　　“而少侠你就更令我伤心了。”邂红尘抬脸笑盈盈地看向了无踪，原本脑海里满是问号的后者好似是回想起什么一般，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那人委屈巴巴的语气中夹带着一种得意，叫了无踪听得实在牙痒痒，恨不能立马扑上去咬住那块发声的喉骨。

　　邂红尘依旧笑道：“你的名字还是我取得，现在却连这点都不认了，是不是会让我很伤心？”

　　他羽扇一挥拂面，明曜的一束白光过后，再不见那黑发黑瞳的青年，端坐其位的只有一位白发胜雪，眸子冰蓝的异族人。

　　眼前人的轮廓逐渐与记忆中的对上，了无踪不知现在是松口气好还是该感到更窒息。他按在桌上的手十指紧握，无鞘孤刀就在一旁嗡嗡作响，杀意更甚。

　　是了，他当然认识“邂红尘”是谁了。

　　要知道眼前这位天山上的不老人——姑且算他是人吧，从自己被家师任踪灭捡走起，就无时无刻不打着“惹哭小孩再哄好特别有成就感”的心思故意逗弄，满肚子坏水，真真是坏到骨子里！也不晓得这种人是怎么坑蒙拐骗自己师父与之成为朋友的。

　　虽说人言道，“前尘往事莫再提”，但只要一想起那些年被当作人形玩偶的日子……

　　“哼。”

　　闷闷不乐的小少年从鼻腔里哼出两声气音，兀自灌下半大壶茶浇灭怒火，才肯分一个正眼给邂红尘。他沉气按住低鸣的孤刀，继续道：“我决定换一个问题问你。比如说你是怎么知道，我昨天一定会进那间茶馆的？”

　　“我不知道，所以如果你不进来，我就会去下一间，下下一间，下下下一间……直到你进来。”邂红尘说话的语气实诚实恳，却听得了无踪额角一跳。

　　“那你又为什么，对于盗贼是店小二这事一点都不奇怪？”

　　晃着羽扇的异族人半遮面，他那双露在外边的冰蓝双眼微眯，狡黠地一笑，道：“因为——是我亲眼看着他将药倒进去的呀。”

　　？

　　刚压下的怒火又被挑起，了无踪盯着他的一双眼来来回回地审视，就连音调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那你明知道那杯茶里有问题，却还让我喝？！”

　　邂红尘耸耸肩笑得很是无辜：“分明是你拒绝我的那杯好意在先，怎么现在反而怪起我了？”

　　他见了无踪不接话，继续诚恳道：“但邂某的确不知道那把刀上的毒如此狠辣，他那时用在你茶里的东西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化劲散。”

　　了无踪奇道：“你的意思是，我中得这毒连你们天山仙术也解不了？”

　　邂红尘点点头，道：“说来惭愧，但眼下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小少年十分郁闷，兀自捡起一根原本为他准备的木筷，对着那已空了的笼屉恶狠狠地戳弄。

　　“倒是我很意外。”

　　了无踪闻言轻飘飘地向那人投去一眼，邂红尘无视过他的眼神，执杯轻抿一口，继续道，“当时见你救场，还以为是自己的伪装有失水准。”

　　了无踪摔下筷子，闷哼一声坐回原位，也灌下一杯茶，不甚好气地回他：“并未，当时只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现在则很为自己的侠肝义胆后悔。

　　“哦？”邂红尘朝着他的方向看过去，视线一扫而过少年的狗狗耳，打趣道，“我本以为，是少侠想英雄救美。还是说，是邂某的化身还不够好看吗？”

　　突然想到当时自己拿本尊作比的举措，了无踪一口茶呛着了自己，他大声咳嗽着拍起胸脯顺气。

　　邂红尘被他郁闷的模样逗乐，忍俊不禁还是笑出了声。他轻拍着少年咳弯了的脊背，说道：“虽然我与任兄有约在先，但你这条命说到底还是我救下的，于少侠您的江湖情理，邂某是不是该收一点回报？”

　　眨眨眼瞧见那少年被呛得面红耳赤，几欲开口又无法开口的模样，邂红尘干脆合上眼就当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将话说下去——

　　“我此次下山，除了履你师父的约托照看好你的人身安全，实不相瞒还有另一个任务在身。”

　　“但这找寻新任座下弟子的任务实在是漫长又艰辛。好无踪啊，只要你愿意陪邂某走这一程，再时不时出力帮一下小忙，就当你救命之恩得报了。”

　　他话头一顿，微睁开眼一觑小少年的黑黑脸色，清了清嗓子接着娓娓道来：“再说你现在身中奇毒，只要这毒根一日不清，就还有复发的危险，如若放你一人走，只怕任兄知晓了是要同我拼命的。”

　　我还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吗？

　　了无踪握住邂红尘的手腕，扯至胸前牢牢钳制。他猛地起身推开茶盏将人半身压在桌缘，居高临下紧盯着那双擅藏人心的眼睛，沉声咬牙切齿道：“……等解完毒找到人之后我们便即可分手。”

　　“还有，再不准，把我，当作小孩一样戏耍！”

　　“小侠饶命——我知道错啦。”

　　一抬眼就是狗狗耳的邂红尘丝毫没有被威胁的自知，他弯起眼睛忙不迭地答应下来，直把少年侠客说得耳尖发红、解了自己的桎梏才停下。

　　邂红尘扶着腰从桌上起身，他似是想起什么，摇摇头又问道：“说来，你那个钱袋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被点名的少年刀客耳尖又是一红，恶狠狠回了句：“不用你管。”

　　八卦的邂大仙目光瞬间暧昧起来，他拖着调子调笑道：“噢——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