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棋行天下

2、思青城

　　第二天一早，轻言便从书桌上伸腰起来，骨头嘎嘎作响，脖子更是歪到一边动弹不得。
　　他缓了缓，正欲顺势再趴着继续做他的春秋大梦，只听见床上躺尸般的苏轻墨梦呓似的哼道：“轻言，快些去给我准备春笋茶。”
　　苏轻言听闻只能强打起精神，“二爷，您又做梦了吧，这是在哪儿您知道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上哪儿去给您弄春笋，又不是在王……”
　　苏轻墨听罢腾的竖了起来，把轻言吓了一跳，只见苏轻墨三步并两步的冲过来捂住他的嘴。“不想活了！”
　　苏轻言瞪着眼望着二爷，心跳都漏了几拍。随后把最后一字炸豆子似的炸了出来，“府”。
　　这位逃命王爷此刻真的是草木皆兵，什么胆儿都没有了，不得不时时小心，处处谨慎。
　　“从今天起，你就哑了知道吗，就说这几日受了风寒。”
　　轻言一脸沮丧，平时像伺候神佛一样的伺候主子不说，这会儿还要装聋作哑，真是想撞墙的心都有了。但随即还是为自己说任何话都不分场合的毛病，为王爷狠狠的捏了把汗。
　　二人收拾了一下便出房去了。

　　言无青正在正厅一角的火炉旁边温茶边阅书，见苏轻墨出来便放下书相迎。
　　“苏公子醒了，昨夜休息得可好。”
　　“极好极好。”苏轻墨昨晚压在心里的疑惑此时又浮了上来，便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这绝色甚是怪异。
　　门外老伯的声音传来，“驾！驾！吁……”
　　老伯推门进来，“少主，马车准备好了，启程吧。”

　　四人先后爬上马车，孙伯和轻言在外面驾车。
　　两位主子便坐在车内，你占东头，我占西头，井水不犯河水。
　　半晌言无青便轻声问道：“苏公子此去思青城可是有何要事？”
　　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中了毒前去求药，现下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他相信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冰天雪地折腾，要不，就说……会情人吧，也好断了他有可能短袖于自己的念头……
　　随即抬手回道：“实不相瞒，在下此去，其实是去求亲的……少主见笑了。”
　　苏轻墨抬眼看了看少主，那冰山似的脸上毫无波澜，既无不信，也无认同。只是稍稍抿了抿嘴唇，随即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甚是好看的弧度。

　　“那为何没有其他的下人陪同”。
　　苏轻墨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这样的下文他还是猜得到的，随即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唉，公子，说起来真是万般无奈，只因我喜欢的人……并未能得到家里人的准许啊。”
　　“哦？敢问公子喜欢的是何方神圣，还有不允之说？”
　　苏轻墨躲过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本想着找这么个不好在人前说白的理由能让自己消停片刻，谁曾想这少主不知是八卦神上身还是以窥探别人隐私为乐，竟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苏轻墨纵是脸皮再厚也不好编瞎话滥情下去了，只能微微颔首，羞红了耳根不再言语。
　　言无青一时不知该如何收拾，恍然发觉自己也忒八婆了点，收回了方才被八卦神附体而前倾的身子，端坐起来，他实在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苏轻墨，他看见苏轻墨耳根红透，局促不安，觉得甚是……有趣。
　　苏轻墨只觉得有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来，随即抬头望去，这……此时此景，一向温文尔雅的王爷又忍不住在心里骂娘了“本王！本王何时像今天这样歌妓似的被一个男人目光灼灼的盯着看过。”
　　不过，还是保命要紧，别说看一下，你就是……摸一下，哈哈，也无所谓的。
　　言无青转过头去，轻叹了一声，再没有看向苏轻墨了。
　　这厢苏轻墨正为了自己方才为了保命舍脸又舍身的思想斗争惭愧不已，也不曾听见言无青那声不知是何由来的叹息。

　　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到了思青城城门口，眼见言无青正准备下车，苏轻墨便问：“言公子，为何下车，我们……不是还没到吗？”
　　言无青闻声回道：“苏公子有所不知，思羽姑娘…唉，必定已派人来接，下车吧。”
　　苏轻墨随即便跟着下了车，果然，城门下立了一辇白似雪的轿子，轻言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
　　苏轻墨问道：“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轻言怔怔地看着他，眨着眼睛却不敢说话，苏轻墨收起折扇，“哦，对，你哑了。”
　　苏轻言一时语塞，这次是真的哑口无言了。
　　“无妨，说吧，得个风寒还能哑十天半个月不成。”
　　苏轻言叹气道：“方才，我去四周看了看，并无异样。”
　　苏轻墨轻轻颔首，“甚好。”
　　“苏公子请。”言无青向孙伯交代完后，缓步走向苏轻墨。
　　“哈哈，言公子请，言公子请。”

　　二人一同坐上轿辇，想来也奇怪，为何只派来一辇轿，两个大男人挤在一个轿子里别提有多奇怪了。
　　终于苏轻墨实在是忍不住了，拱手道：“言公子，这，你我二人同乘一轿实有不便啊，我，我还是骑马吧！”
　　苏轻墨虽谦谦有礼，但这句话却说得让人不敢反驳，言无青便道：“啊，苏公子说的是，呃，那便委屈苏公子了”。
　　继而掀起轿帘对外面吩咐道：“给苏公子备马”。
　　苏轻墨赶忙下了轿子，骑马行在言无青轿旁，一路上甚是惹眼的渐行渐远。

　　思青城是旧时遗留的一座古城，有很多人都认为它是曾经的楼兰古国的一部分，几经风霜，让这座古城看起来甚是特别。
　　顺着斑驳的青石街，苏轻墨一行人招摇过市的晃悠到了一座府宅前，这座宅子从外面看甚是雅致，与一般的王公贵族风格迥异，宅门并不是那种大气阔绰的红木门，而是两扇十分素雅的……玉门。
　　苏轻墨跟在言无青身后，孙伯上前去叫了几个壮汉，苏轻墨正纳闷儿为何要叫这些个壮汉，半晌便见那些壮汉附在那玉门上，一边三个，一字排开，随着其中一壮汉口令下来，六个壮汉一同使力……

　　对于走遍了大江南北，看惯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苏王爷来说，此番壮汉推门的场景……还是把他怔的够呛，心里暗骂“混蛋啊！这些江湖神人这么作……究竟是图什么啊。”
　　言无青像是能一眼看穿他似的，“苏公子，见笑了，这玉门是我师傅当年闭关时为了清修所建，直至今日，他老人家虽已仙去，可这门，师妹便一直再未动过，我和师妹本可以轻而易举推开，但这门上有家师的仙气，不能唐突。”
　　苏轻墨闻言，瞬间对这门有了好感，就连看着旁边的言无青也顺带合眼了不少，遂拱手道：“在下受教，二位对尊师如此敬重……”
　　没等苏轻墨说完，便听见宅中有声音传出，“师兄，你来了。”
　　想必那便是言无青的师妹，思羽姑娘，她并没有出门相迎，苏轻墨跟着言无青入了府宅。
　　这宅中真真是别有洞天，雕栏玉砌，素雅而别致，就连身旁的轻言也看起来风雅了不少。
　　随即便听见轻声的古筝，琴音婉转却无卖弄之意，听得人流年其中，心醉神迷。就在这时，琴曲突然停了下来，别院里缓缓走出一名女子，那女子一身浅蓝裙衫，颇有姿色。

　　“师兄，别来无恙。”那女子轻声道。
　　苏轻墨纵是在前王府藏过不少倾国绝色，但见到眼前这位佳人，还是不免有些感叹，世间漂亮的女子很多，但这样素雅的美，确不多得。跟那言无青一样周身透着微微的寒气。
　　“嗯，师妹，近日修养得如何，你内力不够，这寒冰之术还是不要妄参。”
　　“知道了，师兄。”
　　“这位是苏公子。”
　　苏轻墨缓步上前，略微行了礼“在下苏轻墨，叨扰姑娘了。”
　　段思羽瞧着这位公子，虽一路风尘仆仆，却依然难掩其言行举止里的高贵，遂回了礼，欣然道：“哪里，师兄的友人便是贵客，请。”

　　一行人施施然入了正厅，茶已备好，这一路来苏轻墨实在渴的紧，遂抬手拾茶。
　　杯中的茶与此前雪漫山的霜匕形状无异，只不过茶色微绿，不像之前的银白，可称之碧刃。
　　他抿了一口，茶香略淡，但却唇齿留香，愈品愈醇。
　　入厅后段思羽稍稍寒暄了几句便吩咐下人取来了她的古筝，她颇为优雅的坐在古筝后，起了势准备弹曲。
　　苏轻墨一路颠沛流离，比平常市井小民过得辛酸太多，这些苦或许是眼前这些人中龙凤的江湖儿女都不曾尝过的。
　　想到这里，听着婉转得有些凄凉的琴声，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堵，再想到那些年与那城府极深的皇上兜兜转转，一心付出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慢慢的眼前居然起了一层薄雾……
　　苏轻墨略微怔了怔，自从踏上流亡路，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伤春悲秋了，真是……好生无聊。

　　“无青兄，你来了！”门外的声音掐断了苏轻墨意欲越走越远的思绪，抬起头望了望门外。
　　来人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公子，与在厅的众人不同，这位公子看着十分有风尘气，却真真是个风姿绰约的妖物，那一双含杏丹凤眼甚是勾\人，苏轻墨抿了一口茶，觉着他与言无青淡如霜雪的姿色大相径庭，为何这样一水一火似的二人也会有交集。
　　“亦画。”言无青起身相迎，眉开眼笑。
　　听闻此声，一旁正在拨琴的段思羽突然停了，弦音一时失调。
　　她抬起头，缓缓起身向门口走去。
　　对于段思羽这样细微的差错，旁人自是无察，不过对于从小精通音律的苏轻墨来说，要发觉便毫无难度。
　　他看着段思羽缓步过去，眉目微蹙，便觉得这其中颇有几分深意。

　　那三人一同进了正厅，苏轻墨起身礼了一下。
　　“亦画，这是苏公子。”言无青抬手道。
　　那风尘少年顿了顿，随即拱手道：“见过苏公子，在下景亦画。”
　　“啊，景公子，在下苏轻墨。”
　　景亦画一来，这江湖三人组之间便起了些微妙的变化，不知是苏轻墨经年累月流年于风｜月场，还是天性敏感，这种微妙的变化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儿女情，他自认这感觉是差不厘的。

　　“无青兄近日可是得了闲，竟跑到思羽这里来讨茶吃了，居然我还是前半刻才知道的！”景亦画眼角微扬，眼尾一颗朱砂痣把他衬得越发似狐似妖。
　　“呵，亦画，这是怎么……”
　　言无青看了看一旁的段思羽，正声道：“师妹刚刚度了寒冰劫，我放心不下，来看看。”
　　“多谢师兄挂怀。”明明是段思羽派人去请的，然听着言无青如此说，也不免心思｜荡漾。
　　“思羽好些了吧？我那里有些寒参，可引走体内寒毒，明日着人送过来。”景亦画偏头看向段思羽。
　　“多谢景庄主，我已好了大半，寒参怕是用不上。”
　　“甚是，我糊涂了，寒参性太烈。”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像飞刀似的飞来舞曲，苏轻墨按了按脑仁儿，不明所以。
　　段思羽看着不像那种喜欢跟人逞口舌之快的人，可此时却像极了打翻了醋坛子的小娘子，苏轻墨听着不禁失笑。
　　“你二人，行了。思雨，你作为我的妹妹，哥哥今日来了还要给我脸色看吗？”
　　言无青站起身正色道，随即望向苏轻墨道：“今日有客，不要怠慢了才好。”
　　“哈哈，无妨无妨。”苏轻墨收起折扇，又抿了一口茶。
　　“哦，对了，言公子，你可知这思青城有位叫行知的大师？”苏轻墨正色道。
　　“行知？嗯，他是一知寺的道士，颇有些修为，曾与家师有些交情，你…寻他何事？”
　　“哦，没什么要紧的事，故人罢了。”
　　言无青看了看他，“哦，若苏公子有什么需要，我便派人引你去吧。”
　　“无妨无妨，轻言，去打听一下一知寺。”
　　“是，公子。”苏轻言大踏步出了门，苏轻墨放下手中茶盏，不紧不慢的站起，一一向在座的人行了礼，便欲告辞。
　　“且慢，呃……苏公子，后会有期。”言无青拦住他正色道。
　　“哈哈，定会定会。”随即告辞出了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