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一盏凉灯》听说庭亭主

5、第五章

　　半夜顾临风被楼上的响声吵醒了，林舒歌家的是老式旧楼，隔音很差。他尝试再次入睡，结果还是被延绵不绝的响声吵得无法入睡。他干脆坐了起来，动了动自己的脖子，觉得疼痛和僵硬感都轻了不少。
　　他本想去厨房装杯水，却看到一个保温杯被搁在床头柜上。
　　杯底压了张字条：“渴了喝点枸杞茶。”
　　顾临风心底流过一丝暖意，就这保温杯喝掉了小半杯枸杞茶。

　　却无意中撞到了一个矮柜，弄得本子掉了一地。
　　顾临风蹲下来收拾好本子把他们安全地放回了矮柜。
　　柜子里放本子的地方旁边一个信盒，顾临风本无心看林舒歌的东西，却无意中看到了那一封封信上面写的那行顾临风收。
　　寄信人是林舒歌，信上都打着一个退信的红戳。
　　顾临风把信盒抱出来，粗略一翻，整一箱都是写给他的信。
　　按着时间排好了，早些的一沓都是被退信回来的，后面的林舒歌根本连寄都没有再寄过出去。

　　看着信封上的日期，他仿佛回到了自己十八岁的那一年。
　　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孩子。
　　青涩而懵懂。

　　既然是写给自己的，那么打开他们应该是可以被接受的吧。
　　顾临风忐忑着打开了第一封信。
　　临风：
　　你过得好吗？明明跟着爸爸走了，那天我们都哭得好伤心，他们都在问我我们为什么要分开住。我说因为是他们离婚啦，可是弟弟妹妹都不懂。丽姨就把明明抱走了，妈妈她晚上都快哭得晕过去了。我去找爸爸和丽姨，他们给了我这个地址说按着这个地址寄就能找到你了。我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啊，上次期末考我进了年级前十，因为考试的题目你全都给我讲过，比老师讲得好多了，我全都会做。我没有给你丢脸吧，你说好的我考进前十会偷偷带我去山上骑车的，可是现在你在哪里。

　　临风：
　　我今天收到了退信，寄信的人怎么也找不到你呢。上周明明偷跑回来了，结果妈妈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来接走了他。我知道妈妈很是舍不得，因为我又看到妈妈在偷偷抹眼泪了，可是明明以后都不能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让他们尽快适应新生活对他比较好。

　　临风：
　　这是最后一封的，我就要放弃了，所有的信都退了回来，我想去找过爸爸问你的情况，可惜给他家的管家给拦住了，说会把我的话告诉爸爸，然而之后就一直没有回音，我不敢再去问他。妈妈康复的这段时间，我觉得自己长大了，我要给这个家撑起半边天了。我决定骗妈妈我跟不上然后辍学，可是我心里还是好慌，我好想看到你，听听你的声音。

　　临风：
　　工作是真的不好做，我才在面铺做了一个多周末，今早醒来的时候浑身肌肉都是酸痛的，手都抬不起来。回到铺子还有客人来闹事，不过看到你送我的高达心情就好了好多。下午还要去接安安，撑住。

　　临风：
　　我今天听到几个阿姨在嚼舌根，他们说妈自私，要是让我和安安跟了爸爸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不用挨穷了，不是这样的，妈妈那么爱我们，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好生气，可是又不能把他们赶出去。

　　临风：
　　我昨天梦到你回来了。今早我跳起来找你，才发现那是一个梦。我绝望了，我真的找不到你。

　　一封又一封信翻过去，顾临风渐渐红了眼眶，他把拳头抵在嘴角，阻止自己哭出声来，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到底在另一个角落一个人咽下了多少不会人知的苦楚，才会成长现在这个对谁都是一副温和好脾气，对家人贴心，无微不至的大男孩。
　　林舒歌连续给他写了两年的信，大概知道寄了他也收不到，林舒歌后来写了信根本都没寄。
　　后来大概也淡忘了他这个从来给不了任何回音的人，林舒歌已经凭着自己坚韧的毅力渡过了他人生中最难过的那段日子，他终于没有再给他写任何的信了。
　　顾临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突突地痛，痛到他不负重任地弯下腰。
　　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压抑而沙哑地呻吟。
　　小舒
　　小舒
　　小舒
　　对不起
　　林家荣和徐惠的离婚，他其实功不可没，因为这件事他每在这待的一秒对他来说都如同酷刑，于是才选择了这么决绝的离开。他知道林家的孩子都肯定因为这些事情受到了很多伤害，尤其是林舒歌。可是当这些伤害被一字一句地被铺陈在他的面前，那种冲击和痛苦依然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眼泪一滴一滴地从顾临风眼角掉落，在旧纸张上晕开。
　　他知道他不能再待下去了，连忙把东西收拾好，就打算离开。
　　谁知道才刚到客厅，在沙发上睡成蚕蛹的林舒歌就被惊醒了。
　　楼上那么吵你都不醒，怎么我一动你就醒得这么快。顾临风在内心吐槽着。
　　“你醒了？是想要什么吗？”林舒歌把被子从身上扯了下来，光着脚蹦到他面前。
　　顾临风知道他一开口声音肯定是哑的，于是只是摇摇头。
　　倒是林舒歌看出了有不对，牵着他手捂住他的眼睛打开了灯。
　　等了一会儿才放开手。
　　顾临风红红的眼睛就清晰无疑地落在了林舒歌的视线了。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呢？是不是脑袋还难受，还有哪里痛？”林舒歌紧张起来，柔顺了声线问道。
　　“我们去阳台说吧，别吵到惠姨和安安。”
　　“那你等会儿，别乱跑啊！”
　　顾临风难得乖乖地点头，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林舒歌很快就回来了，他把一件大衣套在顾临风身上，又把帽子在他头上戴好。
　　“你也要穿。”顾临风说。
　　“我拿了的。”林舒歌拍拍还剩在自己怀里的衣服。

　　吹了一会儿凉风，林舒歌不禁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顾临风像个做错事了一样：“要不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我没事，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林舒歌有些茫然地挠挠头，不知道他在说啥。
　　“我拆散了你们一个完整的家，欠你一句对不起。”
　　“别瞎想了，那是他们上一辈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小舒……”顾临风闭了闭眼睛，“其实在他们离婚之前，林叔叔和妈妈吵过好几次架，林叔叔还提出了要结束这段关系，回到惠姨身边和你们好好过。妈妈也松了口，可是……可是……那时我却因为打架进了医院，医药费那么贵，还要照顾我，他……爸爸和林叔叔的接二连三的抛弃使得妈妈她不堪重负，整日以泪洗脸，最后才故意偷偷给林叔叔写信，又当着林叔叔和惠姨的面企图自尽，这才……迫使得林叔叔放不下她，下定决心和惠姨离婚。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打架进医院，好好陪着妈妈开导她，照顾她。你们这个家，原本不会散的。”
　　林舒歌听得目瞪口呆，他那时候还小，倒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
　　“你们的日子原本会过得很幸福，你可以继续读你喜欢读的书，做你喜欢做的事，安安可以当个小公主被家里人宠上天，明明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被迫离家，天天不知道在干什么。你们原本不该受这些苦的。”

　　林舒歌把顾临风握得死紧的拳头握在手里，一根一根手指掰开，冰冰凉凉的。
　　林舒歌内心极难受，顾临风这么多年都受着这份内心的谴责吗，所以才一言不发无声无息地走了，每次提到过去的时候才会用那种哀伤而愧疚的眼神看着自己吗？
　　那种内心的自我谴责能逼疯人，顾临风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林舒歌把自己暖暖的手指插进顾临风的指缝，想要给他一点温度。
　　“你那时候进了医院？我怎么不知道？”
　　林舒歌问出口才想到那时候正是他们父母三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们那时候都没有联系了。
　　“小舒，是我想去招惹那群人的，我打伤了他们其中一个人，他们回来寻仇，不禁把我家里洗劫一空还把我伤，如果我那时候能服个软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

　　顾临风那双在夜色里越发深邃的眼睛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里面的情绪太过复杂。
　　林舒歌只觉得顾临风此时就像天上的那片云，自己不抓紧他，他就要飘走了。
　　于是他顺从本心把顾临风的两只手都用力都捉紧。

　　“临风，这不是你的错。”
　　顾临风微微垂下头，一言不发。

　　“你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现在我站在你面前，你可以向我道歉了。”
　　顾临风愣了片刻，才很认真地对着他说：“小舒，对不起。”
　　“好，我代表我自己和我的家人接受你的道歉了。”
　　“小舒……”
　　“现在你向我道歉了，我也接受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想了。”

　　“顾临风，你很认真地道歉了，我也接受了，我也还要很认真地告诉你，你受伤进医院不是你的错，这更不是你应该承担的事情，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的。”

　　林舒歌在顾临风的侧脸上亲了一口：“别再背着了，让它过去吧。”

　　半晌，顾临风才低下头，答道：“好。”

　　林舒歌长舒了一口气，又开了几个玩笑逗顾临风玩。

　　顾临风这么折腾了一通又哭了一场，很快就睡着了，林舒歌看着他的睡颜，眼角还犹有泪痕，他小心地帮他拭去泪痕，也不想再挪动，就躺在了他的身边，沉入了梦乡，这次在他的梦境里，他重新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梦里的他满怀期待地打开门时，顾临风站在门外对他笑。
　　而梦外的他一睁眼就看到了顾临风睡在他的身边。
　　真实的，温热的，会呼吸的，顾临风。
　　林舒歌一刹那觉得好满足，好高兴。
　　你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