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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夜幕终于降临北地,郇亦蒙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远处的贺兰山,夜色中的贺兰山脉如同一条身披黑麟的巨龙,盘旋在大地上。夜风携裹着风沙袭来,狠狠扑打在脸上,城墙上的旗帜翻动,呼呼作响,腾起一阵巨浪。月亮从云间探出头来,疏朗的月光洒在他脸上,照见他额头有一道长约半寸的创伤,一直延伸至脸侧,经过缝合的伤口,溢出淡淡猩红,月光映照下,越发狰狞可怖。
      这几个月以来,他与子秦二人兵分两路,东西夹击,匈奴主力被打得溃败,残兵径直朝西北逃窜而去,终于收复了北地。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郇亦蒙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剑,回头瞥见是子秦,神色才有所松动。子秦在他身旁站定,问道:“你向父皇奏请留在上郡了?”
      “嗯。”他面色清冷,淡淡应答。
      “的确应该防着匈奴人去而复返,”子秦扶着城墙,叹道:“这上郡虽非世外桃源,但远离长安,也省却了不少烦心事。”
      子秦转头瞥了瞥他的额头,神色间似有犹豫,却终是开口:“江小姐的事...”
      见他眉头蓦地一紧,子秦默默叹了口气,收住了话。
      “我不管在那一刻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前日的事,以后不能再发生。当时要不是楚允,你这条命就扔在北地了,你让我回去如何跟郇将军和夫人交代?”
      子秦径直看向他,抛开了一贯温吞,此刻的目光凛冽逼人。郇亦蒙并不答话,只是牢牢握住了剑柄,指节发白。
      “我保证不会了。”半晌,郇亦蒙才缓缓开口,低沉的嗓音比月色还要凉上三分,“长公子请放心回长安。”
      “既然说了就要做到。”知他在回避,子秦也不再提,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此番回击后,匈奴不敢轻举妄动,定然会偃旗息鼓。回想这连月来所到之处,皆是流民逃亡,休养生息的确迫在眉睫。”
      二人并肩而立,抬头仰望,大漠的夜空似穹庐笼盖四野,正东方有一颗孤星闪烁,与月亮遥相辉映。
      子秦转头看向他:“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
      “嗯。”
      刚走几步,子秦停下来脚步,转身回望。郇亦蒙负手而立,脊背绷得笔直。
      “保重。”
      郇亦蒙微怔,久久才转过头来,与他相视一笑。纵然笑着,他眉间仍是笼罩着淡淡的忧伤,子秦不免暗自叹息。
      时光在大漠的日出日落间悄然流逝,就这样年复一年,五年过去了,被击退的匈奴闻风远遁,边关宁定。郇亦蒙慢慢习惯了北地的漫漫长夜,和极目四望的苍茫大漠。他对过往绝口不提,也不许旁人提及,仿佛一切早已随大漠的狂风消散了。
      只是郇夫人的一封封家书,仍是盼不到归期。江延多次到郇府,想要解除婚约,却终是无果。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遥遥无期,却仍旧在等,似乎人生这般漫长,漫长得只剩下等待。
      这年春分刚过,郇夫人又来信问询,巧的是皇帝一纸诏书,将他调回长安。
      子秦听得郇亦蒙回京,亲自出城迎接。数年未见,二人再见面时,子秦身着常服,仍是当年的谦和君子,却着实惊讶于郇亦蒙的变化。他一身盔甲,面上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记忆中那个俊朗少年目光炯炯,肩膀越发宽阔。
      这日正是天高云淡,子秦转头看向郇亦蒙,眉心一挑,说道:“比比看谁快。”
      郇亦蒙唇角微勾,扬手便是一鞭,子秦也不示弱,策马追赶了上去。两人一路驰骋入城,引得路边行人频频回顾。回到太子府邸,一番畅饮后,两人都渐生醉意。子秦趴在案上,有一拍没一拍地打着节奏。
      “听闻陛下近日来身体抱恙,一直由长公子代理朝政。”
      “父皇年事已高,身体自然是大不如从前,”子秦酒意微醺,叹道,“父皇宠信那群方士,性情愈发无常,身旁也只有十二弟能劝阻。”
      “小公子弟桓?”
      “他自小就受宠爱,父皇对他是言听计从。”想起这个自小顽劣的小弟,他眼中浮现无奈笑意。
      皇帝迟迟未立储,也是在长公子与幼子之间权衡,长子仁厚,幼子多谋。
      郇亦蒙想起双亲在府中等候,只好起身告辞,见他起身,子秦微眯的眸子蓦地睁开,拉住他衣袂。
      “等等。”
      郇亦蒙身形一晃,片刻才站定。他眼神有些迷离,反倒与平日里的肃然大为不同,笑得轻快:“长公子有何吩咐?”
      “倒也不是吩咐,就是问问,父皇赐了你府邸,你可还有别的心愿?”
      “心愿…”他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摇摇头。
      “新府邸有了,眼看着你年近而立,也是时候成婚了”,子秦直起身子,暗自叹气,“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可是逝者已矣,生者也该好好活着。夫人的表妹温柔娴静,这次你无论如何也得见一见。”
      郇亦蒙微怔,目光渐渐清明,他随手抱起案上的一坛酒,说道:“长公子的好意臣心领了,其他我无福消受,倒是这坛酒,多谢了。”
      见他远去,子秦叹道:“并非无福,实在是无心啊。”
      回到郇府,双亲果然侯在正堂,难得的是一向难觅踪迹的弟弟郇毅也回来了。昏黄的烛火照映下,郇夫人看清了他额角的伤痕,心疼不已,本想责备他几句,却听得郇涉一句“将军百战死,这算是轻的了”,终是无声地拭去了眼泪。
      一旁的郇毅站起身,指了指自己额头,调皮地朝他眨眨眼,说道:“哥,有男子气概。”
      不等他说话,郇毅已经被郇夫人一眼瞪了回去,乖乖闭上了嘴。
      晚饭过后,郇夫人知道他连日奔波,便让他先回房休息,自己忙前忙后地准备,引得郇涉感叹:“他回来一趟不容易,你是该好好忙一忙。”
      郇夫人并不理睬,抱着新制成的衣裳去了郇亦蒙房间。她见叩门无人应答,便径直推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酒味,郇亦蒙趴在桌上,已然睡着了。
      他眉心紧拧,郇夫人不由叹气,将衣裳放入衣橱后,正要将他扶起,却看见桌上放着一把剑,他的手正握着剑柄。她将剑从他手中取出,坠在剑首上的剑穗也顺势从他手心抽离。
      她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并非寻常剑穗,而是一条淡淡泛黄的蓝色丝绦,素色丝绳结成了两个穗子,垂下缕缕蓝色丝线。
      她正打量着,耳旁传来郇亦蒙的呢喃,声音虽轻,她仍是听清了。
      “虞初——”
      她握着剑穗,瞬间湿了眼眶,哑然失声:“儿啊……”
      他又做了那个梦...
      这些年来,他曾经反复做着一个梦。在梦中他与她一同坠入海中,大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眼泪随风飘散,竟然化作一粒粒圆润白皙的珍珠。她含着泪,哽咽道:“对不起,我不是有心骗你的。忘了我,重新开始吧。”
      她无数次在梦中现身,近在咫尺却又似乎隔着千山万水,那般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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