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长明》霍焉

8、第八章

　　入睡前，郇亦蒙特地到江虞初房中探看，果不其然，她额头的温度烫得惊人。他连着换了几次湿手帕，才勉强降了温。见她烫得满脸通红，他仍是不放心，干脆靠在床头闭目浅眠。
　　多年的军中生活让他睡眠极浅，听见榻上微微有动静，郇亦蒙便醒了。他还未睁开眼，就感觉到一个吻轻轻落在唇角，他按捺住起伏的心绪，却听见身侧传来下床的声音。
　　她能走路了...
　　他既喜又惊，暗自稳住性子，待脚步声出了房门，这才跟上去。郇亦蒙保持着一些距离以免她看见自己，却发现她脚步虚浮，每一步似乎都走得极为吃力。江虞初出了郡守府，径直朝海边而去。她绕到高耸的崖壁上，终是停住了脚步。晨风清新又刺骨，她迎风而立，望着眼前深沉的大海，海浪冲击着怪石嶙峋的崖壁，卷起朵朵白色的浪花。
　　“你什么时候能走路了？”身后蓦地响起郇亦蒙的声音，惊得她浑身战栗，却强作镇定。
　　江虞初背对着他，久久未言语。郇亦蒙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等待着她的回答。她沉沉叹息，应道：“在你从北地回来之前。”
　　“那你为何一直都没告诉我？”.
　　见江虞初不回答，郇亦蒙抓住她手腕，直视她眼晴，她撇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有些发虚：“放走鲛人的那个人是我。”
　　他目光瞬时黯淡，却生出一丝笑意：“不可能。”
　　她眸中闪过点点泪光：“其实是我为了放走鲛人，自己跳入池塘，并非是他推的。”
　　“为什么？虞初，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清他眸中的伤痛，江虞初心中也是一阵抽搐，她紧咬住唇，终是狠下心来，说道：“这次回京以后别再插手鲛人的事情了，还有...你与长公子平日里交好，可是皇帝终究是忌惮你们郇家的。”
　　她回过头来，眸中卷起惊涛骇浪，柔和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
　　“保重。”
　　郇亦蒙莫名一惊，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江虞初挣脱他的手，毅然跳下了悬崖。
　　“虞初——”郇亦蒙纵身一跃，与她一同坠下悬崖。落入海中时，冲撞使他头晕目眩，他紧紧攒住了江虞初的手，无形之中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席卷而来，将他们重重包围，不多时便失去了意识。
　　楚允率人找到郇亦蒙时，他躺在海滩上，陷入了昏迷，却丝毫未见江虞初的踪迹。楚允探了探鼻息，见郇亦蒙气息平稳，这才放了心，小心地将他扶起来。
　　“郇将军。”
　　郇亦蒙醒过来，却发现手中握着一只银手镯，心猛地抽搐，那是江虞初十五岁生辰时自己送给她的。
　　“将军，我派人找遍了，也不见您——”
　　不等他说完，郇亦蒙打断了他话，急急发问：“虞初呢？”
　　“属下来时...并未见到江小姐。”
　　他蓦地收紧手掌，手心传来阵阵刺痛。郇亦蒙望向波涛汹涌的海面，面色沉沉，却极力保持着镇静：“你立刻回郡守府，去请李大人加派人手来找。”
　　“诺。”
　　将士们沿着海边来来回回搜寻了好几遍，却仍然不见江虞初的踪影，眼看着日头渐渐西沉，楚允扫了一眼一同站立在渔船上的郇亦蒙，他面容肃杀，楚允不敢多言，闷头继续搜寻。
　　李总管凑到楚允面前，刻意压低了声音：“楚副将，这崖下有很多漩涡，江小姐不会是被卷入漩涡里吧，那可就糟了。”
　　楚允还未答话，就听见一声巨响，转头见郇亦蒙跃入了海中，显然是听见了李总管的话。楚允也是一惊，立刻吩咐道：“快，派熟识水性的人潜入水中寻找。”
　　郇亦蒙一次一次潜入水中，每游上来一次，面色就阴沉一分。夜幕渐渐降临，海浪越发汹涌，两人潜在水中，楚允抓住船沿，拉住试图再次潜入水中的郇亦蒙，终是忍不住劝阻：“将军，上去吧。”
　　他挣脱束缚，漠然道：“我没事。”
　　一波一波海浪袭来，郇亦蒙竟被海浪推了出去，只能勉强扶着船身，楚允知道他已到极限，却在兀自强撑着。
　　“将军，您找了整整一天未曾休息，不如您先回去歇歇，这里一切有我。”
　　郇亦蒙扫了他一眼，楚允这才看清他眸中布满了血丝，如同血红的残阳，令人不寒而栗。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嗓音有些喑哑：“不必管我，再仔细搜搜，任何地方都别放过。”
　　“将军，”楚允顿了顿，鼓足了勇气，“话不好听我也得说，江小姐坠崖的地方水流湍急，多有暗流，我们找了一天也未见踪影，您...”
　　他适时地停下来，担忧地看向郇亦蒙。郇亦蒙眼中最后一丝亮光骤然熄灭，他紧紧扣住船沿，指尖发白，沉沉夜色笼罩在他身上，绝望而悲戚。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白日里碧蓝的大海此刻如同沉睡的巨兽，一轮明月孤独地悬在天边，洒下清冷的月光，海风猛烈刮过海岸，肆意咆哮着，将士们举着火把还在搜寻。郇亦蒙站在海边，任由海风肆虐，只是看着掌心的银手镯发怔。
　　脑海中回想起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的笑，她眼底的泪，睁开眼，仿佛她就站在面前，朝着他蹙眉浅笑，眉眼弯弯。
　　“虞初...”
　　天际一点点露出鱼肚白，李诸急急策马前来，远远看见海边那一抹孤寂的身影，心中暗自叹息，终是走上前去。
　　“将军，长安来人了。”
　　郇亦蒙回过头来，神色间皆是倦怠，问道：“是谁。”
　　“御史中丞赵崧大人，说是有急报。”
　　久久，郇亦蒙才回过身来，翻身上马。他回身望了望渐起波澜的海面后，眉心紧蹙，终是疾驰而去。
　　到郡守府时，赵崧已经等待多时。赵崧向来与郇涉交好，对郇亦蒙一如自家子侄，甚为亲厚。宣读过旨意后，赵崧将诏书递给郇亦蒙，并未注意他的神情。
　　“此次匈奴大举犯边，皇帝命长公子收复北地。出城前，你父亲让我带个话，兵贵神速啊。”赵崧轻拍他肩膀，叹道，“你们责任重大，定要小心。”
　　郇亦蒙面色沉沉，半晌才回过神来，拱手道：“多谢伯父。”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