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长明》霍焉

2、第二章

　　郇亦蒙吩咐人牵来一匹浑身赤红色的马，它的额心处有一小块白色的印迹，像是美人眉心的花钿，江虞初伸手轻抚，引得它仰头一阵嘶鸣。郇亦蒙将她抱上马，见她两腿自然地垂于两侧，不由惊讶，问道：“你的腿——”
　　江虞初倒是淡然：“爹新请了个大夫，这些日子好多了，咱们走吧。”
　　他愣了愣，片刻才回过神来，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勒紧马缰，低声喝道：“驾——”
　　远岫高拔，从袅袅白云间逸出，地面上丛丛青草破土而出，织就了一大片绿莹莹的地毯，马蹄踏在柔软的草地上，留下一排排深浅不一的印迹。江虞初闭上眼，嗅到鼻尖有淡淡泥土的芬芳，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是要将这一个月来滞留在胸中的气息吐尽。
　　身后响起女子欢快的笑声，脆生生如银铃一般，还不待他二人回头，一前一后两匹马飞快地从他们身侧闪过，江虞初看见第一匹马上是个正值妙龄的女子，她如瀑的青丝随风飞扬，正扬起马鞭回身与跟随其后的男子说话。
　　江虞初有些失神，愣愣地看着这二人渐行渐远，直至不见踪迹。恍惚间，额间似有手指拂过，拢了拢她扬起的碎发，她这才回过神来，敛尽眸中那抹难言的忧伤。
　　“那马上的男子就如此好看，引得你的目光恋恋不舍？”
　　她侧着头看向郇亦蒙，见他故作镇静，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打趣道：“是比你好看。”
　　郇亦蒙一脸毫不相信的神情，拉了拉马缰，任由马在草地上优哉游哉地前行。
　　江虞初拉过他握着缰绳的手，手心手背翻转着察看，最终自顾自叹道：“你晒黑了。”
　　他毫无预兆地收拢手掌，将她的手裹在掌心，应道：“待我这趟回来，我们一块去北地看看。”
　　她的手传来阵阵暖意，笑语嫣然：“说好了。”
　　她窝在他的怀中动了动，手指不安分地挠动他的手心，听得他允诺：“一诺千金。”
　　马漫无目的地游走，不期然间一抹刺目的红撞进江虞初的眼中，她直起身来，惊讶地指着不远处的花田：“你看，是虞美人——”
　　花田里的一丛丛植株不过半人高，密密匝匝挤作一团又一团，纤细的枝干顶端坠着青色的花苞，最夺目的是一片绿意间绽开了一朵虞美人，鲜艳得一如血染的夕阳，花瓣质薄如绫，轻盈的花冠飘逸，似蝴蝶翩翩舞动翅膀。
　　一声低喝，郇亦蒙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花田中。江虞初弯着腰打量那朵傲立绽放的虞美人，伸手摩挲纤薄的花瓣，她忍不住用指尖拨弄着细小的花蕊，又慢慢顺着枝干往下抚摸细细的绒毛，心中一阵颤栗。
　　“第一朵虞美人，”她直起身子，看了看郇亦蒙，转头又看向那朵虞美人，目光有些迷离，“爹说我叫江虞初，是因为我生在第一朵虞美人花开的时候。”
　　“说来你的生辰也快到了。”郇亦蒙仰头见她立于马上，垂首看着自己，眉眼弯弯如同月牙，双颊带着些许红晕，一如眼前迎风展颜的虞美人，他的目光渐渐柔和，生出融融暖意。
　　“阿郇，我有个好消息要提前告诉你——”话还未说完，江虞初身子一晃，径直坠了下来，郇亦蒙及时地伸出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没事吧。”
　　江虞初抬头见他面上的慌张转瞬即逝，她适时藏起神色间的沮丧，朝他笑了笑。见他放下心来，她垂眸死死盯着自己的腿，却终是无奈地摇摇头，心中隐隐发涩。
　　从他们相识起，他就是个异常沉稳的人，可是他刚刚慌了。
　　江虞初偷偷瞥了他一眼，郇亦蒙眼中的怜悯似利箭一般齐齐射向她的心，痛得她一阵抽气。
　　因为这条腿，她永远都无法跟上他的脚步，永远都只会是他的累赘...
　　也许这一切都是天命...不可违...
　　不知不觉间已然黄昏，落日含着娇嗔，被远山遮去了大半面容，二人打马回头，夕阳映照出长长的身影。
　　“你刚才说有事情要告诉我？”
　　“忽然又不想说了，待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告诉你。”她极为自然地掩饰了神色间的异常，俏皮地朝他笑了笑，话题一转，“你还未告诉我，你这次又要去哪儿。”
　　“真是顽劣。”他板着脸，眼中却满是笑意，“我这次奉皇帝的旨意，要去广陵捉鲛人。”
　　“鲛人？我只见史书上记载过，难道还真有鲛人？”
　　“嗯，前些日子广陵郡守上奏皇帝，说是东海有渔人见过。”
　　她重重吸了口气，喃喃念道：“鱼尾人身的鲛人...皇帝不会是想用鲛人制成长明灯用作陪葬吧？”
　　见他点点头，江虞初叹道：“那倒也是，这天下都是皇帝的，要一盏人鱼灯又算什么。”
　　她蹙着眉低头无语，似是在凝神思忖。夕阳灿如烟霞，映照在她的面上，浅浅地蒙上了一层轻纱，她的眸子越发澄澈清亮，晚风徐徐吹过，他看得有些出神，心中竟生出一抹柔情，收紧了搂在她腰间的手，声音也不由放柔：“这次不跟着去了？”
　　“反正每次跟你说了也是白说，倒不如——”她故意放低了声音，没有再说下去。
　　“那倒也是。”他附在她耳旁，温情缱绻，“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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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矢志不渝地放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