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凤代龙》明溯流光

53、论功行赏

　　楚逸将施宇洛舌战群臣，力排众议的情景向皇后叙述了一遍，皇后惊叹不已：“这个施宇洛，不仅口才出众，还敢于破陈规、除虚礼，果真是位高才，妾在此恭贺陛下。”
　　“只是……”楚逸的语气突然一沉，“施宇洛所言，竟与秦七子极为相似。秦七子是东北人，东北三郡北露人众多，而施宇洛的高祖母也是北露人，这其中是否有所联系？”
　　皇后道：“陛下，施宇洛是否去过东北？”
　　楚逸：“没有，他连冀郡都未出过。”
　　皇后：“陛下您多虑了，既然施宇洛从未去过东北，想必和秦七子也没什么联系，依妾看，不过是英雄所见略同罢了。”
　　“秦氏一介女流，算什么英雄。”楚逸冷笑，“朕有时的确疑心重了些，不过秦万钟手握重兵，背后还有冬罗人的势力，秦七子现下怀有龙裔，万一‘张管之乱’重演……”
　　“妾虽不懂朝政，但觉得秦万钟是忠于陛下您的。他手握重兵，与冬罗首拓结为连理不假，可正因如此，他到现在还没有逾矩，恰好说明了他对您的忠心啊。”皇后劝道。
　　楚逸显然不想再谈此事，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蕙姐姐，朝政之事劳心费神，朕明知你身体孱弱且不精于此道，却还要同你谈论这些，是朕不好。”
　　皇后温和笑道：“陛下言重了，妾既是您的妻，也是您的臣，辅佐您是理所应当。何况这么多年来妾一直调养着，倒也没什么大碍。”
　　楚逸盯着皇后的脸：“可朕看你脸色比以往差了些，还消瘦许多。事情太多就让沈八子她们帮你分担，”随后补上一句，“朕同你夫妻多年，无论如何，你都是朕的皇后。”
　　皇后解释：“谢陛下关心，妾不是害怕分权，只是近日为充盈国库，几位妹妹过于忙碌，妾也不好做个甩手掌柜啊。”
　　“即便如此，你也要多为自己考虑才是。”楚逸握住皇后的手，“朕听闻，媱儿最近又胡闹了一番，现在想来，你说的有理，对孩子不能过于娇惯。朕明日亲自去教导她，帮你分忧。今晚，朕就宿在椒房殿了。”
　　皇后眉心微微一动：“陛下，您这月已在椒房殿留宿四日了，也该去看看其他妹妹了。再说今日妾身子不适，不宜服侍陛下。”
　　“你不必侍寝，只需陪着朕即可。”楚逸没有离开的意思，“蕙姐姐，就像以前那样，我们在榻上聊天，聊一些天马行空的事情。”
　　皇后没再拒绝，毕竟她在言语上将楚逸推往别处时，内心其实是抗拒的。她时常觉得，自己比先帝的柴皇后幸运太多，毕竟先帝只有每月十五才去椒房殿一次。
　　两人在榻上聊了许久，即将入睡时，楚逸突然严肃道：“有一件事，是关于夏长使的，你早晚会知道，不如朕今日告诉你。”
　　皇后：“何事？”
　　楚逸道：“此事先不要让夏长使得知——她父亲夏郡守……”
　　子时，乌云蔽天，星月皆隐，明阳城竟飘起雪来，地处江南的雪花虽不似北方那般铺天盖地，但也足以让明阳银装素裹，令人赏心悦目。
　　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无异于火上浇油。
　　半个时辰后，雪愈发大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在白雪覆盖的路上前行，拖着一深一浅的两排脚印。
　　她穿着一件肮脏破烂的皮袄，上面满是泥土和血痕。油腻的发辫粘在脑后，脸上也是黑油油的，一双原本明亮的眼睛被疲惫填满，几乎要睁不开。
　　江南湿冷的气候像蚂蚁般一点点往她骨缝里钻，已两日未进食的她裹紧衣服抖了抖，咬牙继续前行。
　　当城门口的“明阳”二字映入眼帘时，她激动地浑身发麻，然后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下了整晚的雪让皇宫笼罩在一片银白色中。秦蓝梦着一身水绿色衣裙，外罩孔雀蓝斗篷，抱着手炉赏雪。
　　明日，就是皇后论功行赏的日子。皇后说，会按甲乙丙三等进行封赏。秦蓝梦知道自己排不进前三，不过无所谓，她要挣的不是这些。
　　“七子，”冰怜上前道，“首拓寄来一些东西。”
　　秦蓝梦浑身一震：“快呈上来，让我看看！”
　　鹿肉干、羊奶酪、人参、野蘑菇，还有冬罗人的头环、北露的首饰盒，这些原本在东北再常见不过的事物，在异乡却显得无比珍贵。秦蓝梦忍不住鼻子一酸，抹了下湿润的眼角，嗔道：“我这是怎么了，最近总是爱哭。”
　　“七子思念家人，再加上孕妇情绪起伏不定，爱哭也正常。”冰怜温言道。“午膳有一道小鸡炖蘑菇，就用首拓寄来的蘑菇好了。”
　　“嗯，你让霁霖去小厨房吩咐一下吧。”秦蓝梦平复了心绪，默默祈祷着父亲和弟弟早日得胜归来，这样他们也许就能进宫探望自己。
　　翌日，众嫔妃齐聚椒房殿，等待皇后宣布结果。
　　皇后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妹妹，前段时日你们为大越尽心尽力，我定然不会让你们的辛苦白费。直至昨日，你们每人售卖商品所得的钱财，其中六成都已归入你们各自囊中。我会根据所得钱财数量，分甲乙丙三等，对这三人额外赏赐。瑾芳，你来宣读名次。”
　　瑾芳立于皇后身侧，展开卷轴念道：“甲等蒙良人，赐晋位一级，封为美人。乙等刘长使，赐一月内独承陛下恩宠。丙等胡长使，赐金莲花盆景簪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一支，红玛瑙戒指一枚，羊脂玉手环一对。”
　　话音刚落，下面就开始窃窃私语。而得到奖赏的三人也是表情各异：蒙钰平淡如水，刘曦月尽管努力克制却难掩兴奋，长久与朴素衣饰为伴的胡素素更是双眼放光，像饿狼见了兔子一般。
　　“这些首饰是中宫刚作太子妃时，尚为先帝美人的太后所赐。胡长使，你真有福气。”秦蓝梦道。
　　胡素素吃了一惊，连忙在皇后面前拜倒：“中宫，这奖赏过于贵重，妾受不起，还请中宫收回！”
　　皇后笑吟吟地说：“胡长使快起来吧，你为大越费心费力，这些本就是你应得的。”
　　胡素素一连说了好几个“多谢中宫”，这才把东西收下了。
　　皇后赏了这三人后，对秦蓝梦说：“秦七子，你虽未入前三，但为大越出谋献策同样功不可没，我赏你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一支，缠枝牡丹纹簪式金发梳一把，以此奖你慧心巧思，望你今后多为陛下分忧。”
　　“多谢中宫！”秦蓝梦深深地向皇后行一礼，“这两样皆为中宫陪嫁，您肯割爱，妾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愿为中宫肝脑涂地！”
　　皇后让秦蓝梦平身后，对其他嫔妃道：“诸位妹妹，自陛下厉行节俭以来，我将多数名贵事物捐出，只余几件陪嫁和大婚所得之物。前些日子我母家送来几匹上好绸缎，就赏给妹妹们，以慰平日辛劳。”
　　众嫔妃得了赏赐，无不谢过皇后。唯有王玓瓅一人两手空空，因为她始终没为大越挣过一文钱。
　　论功行赏结束，皇后便让嫔妃们退下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御医说是操劳过度所致，她庆幸多亏还有几人协助她，不然真要垮了。
　　当日下午，秦蓝梦去御花园闲逛，发现刘曦月和李珂也在，便上去搭话：“给李八子请安，八子和长使在相约游园啊。”
　　刘曦月道：“哪里，只是恰巧碰上了。秦七子，你有身子不能累着，正好妾也乏了，不如我俩去那边的凉亭坐坐？”
　　秦蓝梦同意后，二人便与李珂分开。到了凉亭，刘曦月看看四周，惶恐道：“秦七子，妾敢发誓，妾真的只是和李八子恰巧碰上，你来的时候，我们才寒暄了两句，未说别的。”
　　秦蓝梦浅笑：“我知道。你不必过分紧张，毕竟李八子是否为太后的人，此事尚未定论。”
　　“可妾就是认为她可疑。否则那日陛下晕厥，为何太后只许她去侍疾？而且她越是幅柔柔弱弱的样子，妾就越觉得她不简单。妾家中有位姨娘也是如此，每每被母亲训斥，她都装柔弱来博父亲同情！”刘曦月似乎很看不上这类人，语气也多了一丝鄙夷。
　　“可是无确凿证据，也不能拿她怎样。自那之后，中宫就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并未察觉异常。”说至此处，秦蓝梦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小小的粉色身影，于是赶快终止了话题，喊道：“青鸢？你来赏花么？过来坐坐吧！”——她不想把青鸢也牵扯进这些无休无止的争斗中。
　　夏青鸢走进凉亭，给刘曦月请过安后，道：“是，整日闷在屋里怪无聊的，不如多出来走走。刘长使，恭贺你，接下来这一个月内，陛下每次来后宫，都只进长使的竹贞馆了。”
　　秦蓝梦笑道：“没错，别看刘长使平日不声不响的，原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刘曦月道：“七子莫要拿妾打趣了，妾不过随手做了些绣品和胭脂水粉，哪里会想到会名列前三呢？”
　　秦蓝梦瞅了瞅刘曦月的肚子：“依我看啊，刘长使你都不用领俸银了，光靠你自己，养活你们两人绰绰有余！”
　　刘曦月不解：“两个人？”
　　秦蓝梦意味深长道：“一个月内只由你服侍陛下，有了第二个人还不是迟早的事？”
　　刘曦月一愣，乐道：“秦七子别笑话妾了！妾哪有七子的好福气，要想有孕恐怕遥遥无期。倒是夏长使，你被幸次数不少，也该梦熊有兆了吧？”
　　夏青鸢的脸“哧”的一下红了：“长使不要乱说，这种事还是要看天意……况且陛下也不太喜欢我。”
　　“妹妹生得一副惹人怜爱的小模样，我看了都有些动心，何况陛下？是否妹妹平日太过拘谨，让陛下也放不开？若你以后主动一些，陛下定然对韶音阁流连忘返！”刘曦月笑着说。
　　夏青鸢的脸更红了，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秦蓝梦打破了尴尬，笑着拍了下刘曦月：“行了行了，刘长使，我本以为自己是个说话随便的，没想到你与我不相上下，青鸢哪里受得了你这番言语，快住口吧！”
　　正说着，只听一声奸笑传来：“我说御花园怎么这般吵闹，原来是有几只乌鸦在聒噪啊！”
　　三人的脸都渐渐僵硬，她们早已受够了这声音的主人——王玓瓅，可她就像有保护咒加身一般，不论犯过多少宫规，最终都没能彻底凉凉，下一次还会来烦你。
　　“怎么，王少使没得赏赐，心里不服？可这似乎怨不得旁人吧？”刘曦月撇嘴。
　　“我得不得赏赐是一回事，皇后借此机会收买人心又是另一回事了。”王玓瓅甩了下衣袖，“之前皇后明明下过懿旨，要各宫将名贵之物尽数捐出，这‘各宫’也包括椒房殿吧？既如此，怎么皇后还留了几件名贵首饰呀？每赏人一次，秦七子你就说出该首饰的来历，这招收买人心可真是妙啊。”
　　刘曦月还想与其争辩，被秦蓝梦抬手阻止。秦蓝梦挺着肚子踱步到王玓瓅面前，抬手掴了她一巴掌，冷然道：“这一掌，是打你对中宫不敬。”
　　王玓瓅斜眼瞪着她，还未来得及骂出声，就又挨了一巴掌：“这一掌，是打你恶意揣度他人。”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秦蓝梦森森道，“你们自己心黑，就觉得天底下没一个好人！不论多心善的人，你们也会给其扣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将其描绘为阴险虚伪的小人！为显自己言之有理，还说出不少看似合乎逻辑、实则漏洞百出的推理，引得一群跟风之人信了你们的鬼话！”
　　此言毕，秦蓝梦又朗声道：“你不是奇怪中宫为何留了几件名贵之物吗？我今日就告诉你！那是中宫特意留下论功行赏用的！我向众人解释首饰的来历，就是为防嫔妃们像你一般怀疑中宫言行不一！不想你这贱人在此胡言乱语，我决不轻饶！”
　　夏青鸢见秦蓝梦气息微乱，便上前劝道：“姐姐，你可不能动气，万一伤了你和孩子可怎么好，王少使犯了宫规，你像往常一样惩处她便是，犯不着为她生气。”
　　的确要罚，只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小惩。秦蓝梦对王玓瓅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于是她抚了抚手炉，吐出与炉中热炭温度相反的两字：“封宫！”
　　夏青鸢、刘曦月二人心中一震，认为王玓瓅这下是真的完了。
　　王玓瓅的脸刹那间毫无血色，她哆哆嗦嗦道：“你……你敢！”
　　“我有协理六宫之权，为何不敢？”秦蓝梦对身边的黄门道，“薛晋，福禄，将王氏押回祺乐轩！”
　　王玓瓅叫骂着，与贴身侍女香薷一同被押走。其实秦蓝梦原本是想将其打入冷宫的，但皇后才是六宫之主，将嫔妃打入冷宫这种大事若越过皇后自行处理终是不妥，最后便决定以封宫处理。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夏青鸢裹在被子中眨着双眼，尽管韶音阁内暖如春日，但当她回想起王玓瓅被押走时的眼神，还是不寒而栗。她感觉王玓瓅此人不简单，明明只是个少使，背后却隐藏着一股巨大的暗流，待时机成熟，便可将人卷入深渊。想到这里，她心情复杂，决定去外面散心。她没叫茗香跟随，而是让小黄门方印为她提灯照明。
　　宫墙下，穿着椒褐色斗篷的夏青鸢和提着灯的方印漫无目的的走着。夏青鸢偶尔仰望星空，却只换来心头的一片茫然。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夏青鸢终于泛起倦意，正打算返回时，却在昏暗的灯光下，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瞬间困意全无，与方印匿于隐蔽处，观察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人左手提桶，右手持瓢，不停地从桶里舀出什么洒在地上。夏青鸢虽不知桶里的是什么，但她可以确定一件事。
　　这人所在的那条路，是秦蓝梦回宫时常走的路。
　　夏青鸢顿时被卷入恐惧的旋涡，她悄声指示方印，让他绕到那人身后，抓他个措手不及。
　　原本昏暗的椒房殿突然灯火通明，皇后从睡梦中被唤醒，简单收拾了一下来到正殿，看到了夏青鸢和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中黄门后，她就知道，后宫又要不得安生了。
　　翌日，秦蓝梦醒来时，已经快巳时了，即便如此，早膳还是要用的，简单进了几口后，突然问道：“封宫之后，王玓瓅可还安分？”
　　冰怜眼神变了变，微笑道：“封宫后不安分，所以现在彻底安分了。”
　　秦蓝梦不解：“这是何意？”
　　冰怜道：“您还不知道吧，昨夜夏长使在宫内闲逛时，见一黄门在您回宫路上做手脚，抓住一审才知道，那人是王氏手下的，王氏封宫后记恨您，就让他在您回宫的路上洒油，想害您滑倒小产！中宫昨夜已将王氏打入冷宫了！”
　　“哦？那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秦蓝梦笑着饮了一口羊乳，觉得胃口又好了不少，“冰怜，去把我母亲寄来的东西分出一些装好，此事是青鸢发现的，等下你随我去韶音阁致谢。”
　　“七子，恕奴婢多嘴，您现在去恐怕不方便。”这次开口的是霁霖。
　　“怎么了？”秦蓝梦问。
　　“这个……”霁霖试探地看了看冰怜，秦蓝梦皱眉道，“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霁霖：“唯……七子，昨夜中宫在审完那个黄门后，又传王氏去椒房殿问话，确认是她所为后，中宫便下令将其打入冷宫。不曾想王氏被拖走前竟对夏长使撒泼吼叫，说……”
　　秦蓝梦：“说什么？”
　　霁霖：“说蜀郡饥荒，灾民暴/乱。夏长使的父亲——蜀郡郡守夏宜在前去安抚灾民时被灾民围攻，结果不知所踪！夏长使得知此事后，便昏迷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