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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34 ...
府试当天,乌云密布。
阴沉沉的天幕着实不是个好兆头,也不是好天气,瑟瑟冷风灌堂吹,让人衣袖里像是装了冰玉一样,让人感到穿皮的冷。官府估摸了一下,最终非常好心的给考生们备了一壶热水。
不过这水,送进考场的时候是热的,之后嘛……
然,有水喝就不错了,还挑?
经过繁复的考前检查,衣服被扯来扯去翻了个面儿,负责检查的兄台终于寒着脸把易盛安放了进去。不过他那眼神,像是很遗憾易盛安居然这么老实?
抱着已经被切成片儿的馒头,易盛安和善微笑着,脑子里却不明所以的进了待试区。
待试区是一个演武场,几百个考生挤满了这还算宽大的场地,人挨着人肩挨着肩。
站在人群边缘,易盛安抱着馒头,站得笔直——说实话,他有些冷,但看着另外一边冷得缩脖子的人,他觉得自己不至于像那人那么惨,这般动作也有碍观瞻,就努力挺直了背,开始默念杂文行诗,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虽然,还是冷。
因为所有人的衣衫和物品都检查过了,考官们倒也不怕有人交头接耳作弊什么的,只等考生到齐了,敲响前方的重鼓示意所有人安静。
三声鼓声荡气回肠,萦绕在耳边经久不散。
正前方,考官中气十足的吼声响起,“恭请知州大人——!”
人群轰然大惊!
知州?白青州的大人?
所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置信。
要知道尧度所在的这个府城,乃是处于白青州最偏远的位置,虽然府城中民众生活还算好,却离了白青州直属府城白青府城老远,那距离,策马狂奔一整天都不一定能到。
这跋山涉水的,知州大人辛辛苦苦的到这儿来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答案。
正前方,知州大人脚步平稳的走到了众人面前。
遥望这满院学子,本有些愁闷的尤昌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正值壮年,至今已就任知州十余年。从最开始的寒门出身十年寒窗苦读,到如今一州之长,其间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这么多年,他一直坚信读书能改变人生,一直想着在这白青州能培养出个状元!到时卸任归田之时,他也就无憾了!
当然,要是三元及第就更好了。
尤昌华欣喜的想着,面上严肃,眼神沉稳。
“众位学子——”
浑厚的声音传遍整个场地,尤昌华不紧不慢的说着激励的话,语调抑扬顿挫,满院学子听得斗志昂扬!
“……十里红绸铺地,城民夹道相迎!”
随此话音落,众人仿佛看到了自己身着红衫,身骑高头大马,锦衣还乡的模样,顿时个个面露兴奋之色,仿佛自己已经夺得魁首,光宗耀祖!
进行了一场完美的考前动员后,在众人意犹未尽之时,尤昌华满意的退走,让考官宣读科举纲要。
也无外乎是之前县试那些,易盛安听了几句,见与之前无甚差别,便继续陷入沉思。还没想到什么,突然感觉到了一道凝视的目光。
抬眼望去,正巧与尤昌华四目相对。
尤昌华结束动员后本没有走出场地,在一旁询问知府近来可有出色之人。知府一连笑着指了好几个,其中一个恰巧就在易盛安前面。
知府指的并不是易盛安,毕竟处在他这个位置上,除开那些常上他府中拜访的,其他人他根本不关注。
问题就在于,他指方向的时候说了句“穿烟青色的那个”,尤昌华打眼看去,便瞧见身着烟青长袍、容貌出众的易盛安。
少年脸庞稍显稚嫩,却已经有了非常温润的笑容,一身温和立于寒风中,翩翩如玉。更妙的是那双眼睛,干净透彻,不惧不畏,含着对所有人应有的、一模一样的尊敬,气度斐然,像是个混官场的料。
就是不知道人灵性不灵性。
两相对视,易盛安微微躬身,向尤昌华行礼。
尤昌华没有回应,平静的转过头看向别处,却是记住了“王聪”这个名字。
考官念完纲要,便有人将考生们分别带进考场。
相比于县试,府试的场地正经了很多,有了房檐和连着墙壁的桌子,各个考生被安排得整整齐齐,一个一个的进了自己的考舍,被书桌拦在里面,左瞧一堵墙,右瞧一堵墙。
也不知道是谁创定的这种考场,考生往里面一坐,根本没有瞧到人试卷的问题,更别提悄悄交流什么的,从根本上杜绝了考生互相作弊的可能。
稳得很。
易盛安走进去后,考官直接将书桌拉好,在开口处上了锁。
“考生禁止走出此地!”
考官凶神恶煞严厉非常,易盛安老实点头。
不过……若要出恭怎么办?
像是听到了易盛安的心声,考官又道:“出恭时要请示考官!”
易盛安继续老实点头。
在考舍安坐下来,易盛安摸摸屁股下硬梆梆的木板,将馒头放好,看着房檐外的天幕,心中蓦地生出一股“风萧萧兮”的豪迈凄凉感——考个科举,愣是弄的像入牢一般……
莫不是这考舍有警告的意思?不老实就要进牢房?
易盛安默默想着,竟有些自得其乐。
待整个院子坐满,隔着中央的树木,易盛安看到周扬宗跟在考官后面走了进来,并从他面前路过,坐在了他隔壁。
看到易盛安的那一瞬间,周扬宗唯唯诺诺的眼神亮了亮,扬起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考场内禁止喧哗,两人互相点头致意,脸上的笑都很舒心。
虽然没法交流,但知道身边坐着个认识的人,心里还是会安定几分的。
易盛安微微吐出口气,紧绷的神经松了松,心安的目送周扬宗走过去。
一切准备就绪,卷纸被分发到众人手中。
——府试,正式开考!
相较于县试,府试要正式得多,这从监考官数量上能看得出来。
县试时就寥寥几人,这到了府试,一考舍一监考官,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别提多严格了。
一场考下来,易盛安还听说有人被盯得不自在,发挥失常的。
也算是无可奈何了。
接连三场文学类考题往面前一摆,易盛安满眼都是“戌(xu)横戍(shu)点戊(wu)中空,魑魅魍魉鬼上拥”了。
也不是多难的字儿,只是这成群结对的出现,让人总有些迷糊,稍稍不注意便错得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出恭放松一下,还有监考官在一旁盯着,半刻都不放松。
到第三场结束,天色已经转暗了。
府试共两天,期间是不允许出考舍的,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定的这种规矩,让人在这大冷的天儿喝一晚上凉风,冷不说,体弱的说不定还得染上风寒。要是知道是谁,怕是这些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书生们都要提起锄头挖他祖坟……
呸!文义礼孝,文义礼孝。
妄言了。
对这考试环境心有唏嘘,易盛安却没办法,毕竟处处有规矩,凭此时的他根本无法改变。若是以后……
这样想着,他裹紧衣衫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着实不太好,时而梦见祖奶爹娘,时而梦见祖爷的谆谆教诲,又时而梦见牢中窸窣乱窜的肥大老鼠。
那老鼠皮黑眼亮,就这么一蹿就朝他的脸扑过来!
易盛安猛然惊醒!
回想起那般肮脏的躯体,易盛安脸上浮现难以掩饰的厌恶之色,左右拍拍袍袖,他心中毛毛的感觉才散去一些。
此刻天边还挂着一弯明月,层层叠叠的云交相重叠,将月掩得只露出一个小头。天际边,晨光微熹。
光明与黑暗交织,黑中见白,白中渗黑,灰矣。
就这么坐着发了会儿呆,便是第二天了。
今日除开一些常规考项,重点是在以词作文上。
古往今来,闻名盛世的大才子们都写得一手好文,其文章传遍天下,人人争相传颂,当真是“惊世之才”了。
由此可见,文对学子的判定来说是多么重要了。
待卷纸被分发下来,易盛安整理好打眼一瞧,心中蓦地一跳。
此次文章题曰:臣民。
想起周扬宗的话,又想起之前在书铺听到的那两人的对话,易盛安突然觉得,此次府试,可能会出大问题。
且不提题目外泄之疑,就说那“吕公子”似乎是在贩卖考题一事,此事若是他猜对了,他们这一众参考之人怕是都要受牵连,那最终的名次,怕是也准确不了。
但这一切皆为猜测,事实结果如何,只有等发生了才会知道。
易盛安心中默想,提笔滞了半刻,暗自将此事着重,才将心思放回考题上,整理思路,下笔。
此次考题不规定任何东西,端看考生自己想写多少,这般没有条框的命题自然也就造就了没有条框的文章,一众考生开始洋洋洒洒挥斥方遒,一抒心中所想。
只见这考场上,考生们难得的全都在奋笔疾书,纸卷上也墨香满卷,堪称奇观。
一场府试,就在考生“我还未写完!”的惊怒声中拉下帷幕。
出了考场,易盛安和周扬宗一碰面,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但此时此刻,这些都是次要的。易盛安清了清喉咙,因两天未曾说话嗓子略有嘶哑,“你我先回去盥洗休憩,明日再在湖心亭相聚,可否?”
周扬宗满脸疲惫,“也好,那我就先走了。”
“嗯。”
府试两日,饥寒交迫,真真磨人!
回到书院好好的洗了个澡,易盛安倒头就睡,再醒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直到梳洗好,他整个人才恢复了往日模样,不再像昨日呆呆的,沉在词句里抽不出身。
今日天气不错,天空飘着几朵白云,眼看有放晴的意思,束束天光透过云畔洒下来,将府城装点得分外静雅。
湖心亭位于书院以右两条街外,建在一片莲湖中,每到荷叶连田时,便挤满了姑娘公子,围湖游玩赏叶。
到了荷花开时,那更是人来人往了。
易盛安步行到湖心亭时,便看见天光恰巧从亭中穿过,悠远绵长宁静雅致,让人不忍走近打扰。
只是可惜此番美景中愣是掺杂了些有碍观瞻的,让人心情一瞬间变坏。
湖心亭内,周扬宗正左走右走的忙碌着——为之前书阁前的众位小少爷倒茶、扬扇,像一个低下的奴仆般忙碌非常。
易盛安站在湖边,遥遥望着,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冲动的冲过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如果对方并不需要帮助而你出手相助了,你很有可能受到对方的指责。
易盛安想起之前周扬宗被踩着背趴在地上时看向他的那一眼,他当时没看明白,现在回想起来,那眼神中分明带着责怪。
怪他为何出现。
怪他多管闲事。
只是后来出了他受伤的事,这情绪才没有埋在周扬宗心里,堆积加重,以致变质。
就算大家是朋友,也该尊重对方,不以自己的想法去干扰别人。
对方既然选择了这样的处事方式,那他必有这样选择的理由。
只是……
易盛安还是觉得很不爽快呀!啧!
这样想着,他扬声喊了一句,“周兄!”
一听到他的声音,周扬宗就朝他这边看过来。确认是他后,周扬宗埋头向那周小少爷说了几句,小少爷大发慈悲的放了人。
退出湖心亭,周扬宗抿唇笑着走过来。
“盛安。”
易盛安应了一声,直接问了一句,“能走吗?”
周扬宗摇头,紧张的看着他,“少爷说是请你过去一起坐。”
请?不见得吧。
易盛安轻哧,揽住周扬宗的肩便往那边去。
“也成,好歹有个坐的地儿!”
说起来这些时日易盛安像是吃多了一样,身体层层拔高,一下子就蹿了好一截上去。
这身量放在一群年纪比他小的少年面前,也是很够看的。
至少他一过去,一群人已经怂了一半——感觉打不过他是怎么回事?
“听说小公子请我过来坐坐?”
易盛安站在亭口,笑着看了一圈,“可这都没能坐的地儿啊?”
他这随和的样子,像是不知道他们是找茬似的,老神在在得很。
周小少爷“嘁”了一声,靠着椅背斜睨易盛安,“谁告诉你我请你过来了?”
易盛安面色不变,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对着坐着的人温声说道:“麻烦让一让。”
那人自然是没有动。
易盛安也不恼,只又走近一步,蓦地伸出手将人提起来!
他的动作太快,所有人愣是没反应过来。等他们瞪大眼时,易盛安已经悠闲的坐下了。
他这模样太过有恃无恐,周小少爷倒是拿不定主意了——难不成他带刀了?这般无所顾忌!
易盛安坐下后,还给周扬宗找了个地方坐,待人坐定,他才将目光投向周小少爷一旁的王聪。
“我的医药钱你打算什么时候补偿我?”
王聪登时面露惊讶,继而变为讽刺,眼神中藏着几丝凶狠。
也许是当日的意外发生后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这年幼的少年便觉得自己对人举刀相向也不是什么大错,胆子也就大了几分。
易盛安无视了他的神情,继续道:“敷药缠布,也没花多少,”他眼神一冷,“只是持刀伤人的人没有丝毫歉意,反倒让家里人出面解决,着实不是男子行径吧!”
这就是说他不像男人了。
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才从斗蛐蛐扔石子过来,那谈得上什么男人?
但易盛安这话的语气怪得很,落到王聪耳中只觉气人非常!
你这乡下村夫算个什么东西?!还敢看不起他!怕是没吃过亏,愣头愣脑的讨打吧!
王聪蓦地捏紧双手,转头看向周小少爷。
小少爷脸上也有几分不愉快,他小弟被嘲讽了,他却暂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憋屈不憋屈?
这一憋就把脸憋红了,外人看去,只认为他气惨了,在爆发边缘。
王聪一瞧他这模样,便撸起袖子直接朝易盛安冲过去。
“呸!”
这是宣战!
在进来之前,易盛安仔细观察过众人的装束,并没有发现任何匕首一类的可疑凸起,心里定了几分。
若论赤手空拳,他易盛安还没输过谁!
他直接起身抬脚踢向王聪!王聪登时被踹得后退三步,捂着肚子面露痛意。
一旁围观的人见此,怒了:敢打我兄弟!
这惬意的湖心亭,愣是变成了斗殴场所。
旁人看戏不嫌事大,一见这边打起来,直接围在岸边观望了,见易盛安一抬手扔出个人来,居然还有人大声叫好。
等易盛安将所有人打趴下,叫好声更响亮了!
而周小少爷趴在地上,只觉得抬不起头来,丢脸!太丢脸了!这么多人,居然打不过他一个?!
小少爷面上无光,爬起来直接臭着脸走了。
早知道就把护卫带出来了!
相较于周小少爷的无颜面,易盛安觉得那叫一个全身舒畅。他看了看趴着还没走的众人,笑着说出一句,“再会!”便拉着周扬宗走人。
走出亭时,他看向亭口趴着的人,微微眯了眯眼。
刚才打起来的时候,这人也跟着怒斥了一句,那音色,与易盛安在书铺中听到的无二,也正是这声音,让他下定将所有揍翻的决心。
沉眸记住这张脸,两人翩然离去。
周扬宗一路上都很沉默,直到易盛安在湖边石桌旁停下脚步坐下,他才慢慢的开了口。
像是斟酌了很久,小心翼翼的组合着词句怕激怒易盛安,他的表情混合着担忧和歉意,声音轻弱。
“盛安,你这般做法,以后怕是会有麻烦。”
易盛安笑了笑,看向湖中的片片荷叶,拨开翻飞的鬓发道:“我就是在找麻烦。”
明明不是什么大仇怨,他为何会这样揍人,不给丝毫面子?
还不是为了印证某些事情……
如此而已。
“我真是看不透你……”
周扬宗呐呐道,苦笑摇头。
易盛安笑了,没有应声,只转开了话题。
“府试文章作得可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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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盛安:一个人我只揍一下。
周小少爷(捂住脸颊鼻子):呵呵。
易盛安:长得好看的有优待。
鼻青脸肿的众人: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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