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晨] 关于爱》盘子

5、第 4 章

　　后来，大约在春夏之交的时候，段亦宏接了一部话剧，于是开始昏天黑地没日没夜地忙了起来。
　　其实排练并没有那么忙，虽然也紧锣密鼓地开展着，但还不至于将一个人、一个演员的所有生活缝隙都吞噬了去。
　　然而好死不死的，段亦宏偏偏就是个戏痴，是个戏疯子。
　　别人没给他填满的缝隙他自己填满，别人没让他挖掘的旮旯他自己挖掘，别人没架到他肩上的压力他自己架上。正应了他自己所说的，一个角色一本剧本，差不多就能把全世界都忘了。
　　而此时蘑菇了长久的李宸也接了活，终于也忙活了起来。老段那话剧开演的那天曾给他打过电话，无奈李宸他们那边在赶进度，走不开。
　　于是一来二去的，就这么搁浅了。
　　漫长的夏天如同正午落在水泥马路上的圆形光斑，一晃就迷了人的眼，等抬起头，闷热而匆忙的夏天已将要收场。

　　段亦宏再接到李宸的电话，差不多是国庆那会儿了。
　　喂，老段。
　　电话里李宸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段亦宏站在北京的街头，车来车往人声鼎沸，除了头一句那一声老段，后面对方说的话听得个七零八落。
　　喂喂，李宸儿啊，我这边太闹，你能不能大点声？老段边冲着电话吼道，边往安静些的所在走去。
　　那边还是只有只字片语透过嘈杂的屏障传来，显得模糊而悠远。
　　老段终于转移到了一个相对清静的地方。好了，李宸儿，你说吧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那么一两秒。啊？敢情我劳神费心说了那么多你都没听见？
　　这不是路上太闹了嘛。
　　老段啊，我在医院，我成伤病员啦，你要不要来探望我一下？李宸的声音虽然远不及平时精神，但噼里啪啦上来就一顿抢白的习惯丝毫未改。
　　你怎么了？在哪里？老段的话语里俨然有些心急火燎了起来。
　　骑车撞啦，现如今在XX医院横着呢。
　　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段亦宏不等李宸回应就掐断了通话，然后往XX医院的方向赶去。
　　李宸正要说但是老段啊现在已经过了探望时间了诶，然后听到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声响。俨然对方已挂断。

　　等到段亦宏差不多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才想起忘了问李宸的床号。又看看时间，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反正总归要去打扰前台了，于是床号便也一并问了吧。
　　老段拿出这些年学戏演戏的功底，低声下气加死缠烂打，终于打动了护士姑娘，放任他在非探病时间溜进了李宸小朋友的病房。
　　唉，那谁，最多半个小时啊。护士姑娘还弃而不舍地追着嚷道。
　　老段感激地挥挥手。

　　病房的门没有上锁，轻轻转动一下把锁，门应声而启。
　　李宸躺在最靠门的那个床上，没有睡着。老段一推开门，就看到李宸眼睛贼亮贼亮地看向自己。
　　老段，你怎么溜进来的？被包裹在各色白色物质中的李宸儿想冲段亦宏笑笑，但无奈牵扯到脸上的伤口，于是半路变成了颇为诡异的表情。
　　先别说我，你小子到底怎么搞的，啊？老段板着脸严肃了起来。
　　从李宸的角度看，段亦宏的眼里挂满了担忧和哀伤，于是多少有些心虚，声音也轻了下去。
　　我就是在路上骑着骑着，没注意到有右拐的车，等看到就差不多飞花坛里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这不就召唤你来了嘛。说完又扯了扯嘴角。
　　得了，你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段亦宏觉得自己有些气愤，不，应该说很气愤。
　　都伤着哪儿了？除了脸上的纱布、脖子里白花花的颈椎固定器、悬吊着的左腿，他不知道这小子这一回还遭了哪些伤，有多重，要不要紧。段亦宏也很诧异，明明很担心很焦虑，说出口怎么偏就那么不咸不淡了起来。
　　老段，我可是千疮百孔遍体鳞伤了啊。脸上啊脖子啊手臂啊腿啊都伤了，骨头也折掉了好几根，整个人包得跟个粽子一样。不过还好，医生说都是硬伤，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段亦宏想，要不是粽子李宸儿被医生以各种手段固定在了床上，他说起这段话的时候，一定会是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煞是好看。
　　老段下意识地咬了咬牙，扔出一句话。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小孩啊。换来李宸儿用一种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他，因为脖子不能自由转动，于是又沾染了一些卫生眼的意味在里头。
　　老段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伸手抚摸一下那小子，却又不知该往何处下手。
　　老段，其实我命挺硬的。闭着眼睛也能直嗖嗖飞向花坛而去，结果愣是把人家花坛压出了个人形坑。
　　有那么一刻，其实老段是想笑一下的。虽然整件事情听起来很惨很悲壮，但这个人形坑夹杂在里头还是无比喜感。但老段毕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又是被担心和焦急占据了上风，于是那笑意只是在脑中一划而过，继而很温柔地问他，疼么？
　　怎么会不疼嘛，都把我疼死啦。李宸儿显然是欺软怕硬的角色，对方一温柔起来，李小爷就使出全部撒娇的本领来了。
　　谁知这分明是诱饵。老段掐住李宸儿这句话，你还知道疼啊，知道疼以后就……
　　老段，我已经给老妈念得头都大了，你还要念我。早知道不让你来了。李宸儿哭丧着脸说得无比委屈。
　　于是段亦宏只好把还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活生生地给吞回去。
　　我得走了，答应人家护士只呆半小时的。明天再来看你啊，要给你带什么吗？
　　不用了，吃的老妈会拿来的。老段你可别诓我啊，明天不准不来。
　　老段点点头，把门掩上。李宸望着关上的门，多少有些懊悔地想，其实我再拗碗鸡汤来其实也是不错的嘛。

　　第二天老段确实如约前去，只是故意晚了那么二十多分钟。
　　走近病房，就从大咧咧地敞开着的门口，看到李宸儿那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向着门外左顾右盼着。
　　老段你可算来了啊。于是向老妈隆重介绍着段亦宏，李妈妈笑得一脸宠溺，我知道我知道，都听你唠叨了多少遍了。然后拍拍老段的肩，拿了饭盒去洗了。
　　于是留下李宸儿又肆无忌惮地抱怨开了。
　　老段你不知道在这里躺一天可把我无聊死了，又没人跟我说话跟我玩，又没电视看，还不能打游戏，我估计我出去还会儿都得发霉了。
　　然后老段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胡说什么啊。看着躺床上的李宸儿又好气又好笑。
　　李宸儿打小话痨，这段时间更是闲得慌了，仿佛要把这些天被克扣下来的话语权全部在那么一小截探视时间里得到补偿，于是拉了老段尽说尽说的。
　　你口渴不渴。
　　不渴。李小爷连喝水的时间都不愿占有，继续他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这个模式也一直延续了很久。之后的时间里，只要老段有空，都会准点去李宸儿的床前报到，然后被他拖着东拉西扯的，充当一多听少说的陪聊。
　　用李宸儿的话说，这叫做弥补他多日不见阳光的宣泄。老段纠正他，那叫做多日不见爱车的宣泄。于是李宸默然了一小下，诶诶，我那爱车是彻底毁啦。下一秒又噼里啪啦开始了新的一通乱侃。
　　工作还是很忙，但段亦宏总是会抽了空去看李宸儿，看着他一日日好起来，鲜活起来。有时看着他看着他，自己也就笑开了。
　　等李宸好个十之八九，已近冬季。
　　出院的那天老段没有去接他，想来那是属于家庭的日子，老段觉得自己出现在那里多少会显得有些突兀，也会有些手足无措。正午的时候，老段望向窗外。外头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老段掐着手指嘀咕，终于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