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天行有道

37、厄运

　　永州地处荒僻，多山林，但对阿呦这土生土长的小鹿妖十分合适。京城居大不易，虽然热闹，但是待得久了，阿呦难免想念起密林中湿润的青草与泥土的芳香。

　　因此无论其余的家仆有多么沮丧，阿呦始终是兴兴头头的，看不出半点不情愿。

　　沈岐见他喜欢，心里自然也是畅意的。他来永州已有一个多月了，对此地的风土人情适应良好。大约因为人少的缘故，永州的乱子也少，他这个司马过得十分清闲，每日处理完简单的公务，便驾车载着小妖怪山南水北的游玩，好不悠哉。

　　晚间自然也少不了“双修”之事。两人已相当熟稔，做那事时少了许多羞赧，反倒花样百出，颇有奇趣——当然这也只对于沈岐而言，小妖怪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阿呦的进益显而易见，身量比年前又稍稍高了些，脸上的婴儿肥也消退了，少年气虽然淡了些，但更显清癯俊俏。

　　如今的他，已经堪称一个美男子，随随便便往街上一走，小姑娘大嫂子的目光便频频张望不止。

　　当然，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沈岐都同样喜欢，只是未免得多费些心神——小妖怪的容色太出挑了，万万不能让别人拐了去，否则他会后悔死的。

　　因此每每到街市上出游时，沈岐都摆出一副虎视眈眈的态度，看得路人心惊肉跳：沈司马一向脾气最好的，怎怎回回都要发作个几次，难道身患癫痫不成？

　　唯独阿呦看中了好吃的果品糕点要买下来，还亲自喂到他嘴里时，沈岐的态度就变得和颜悦色了。他轻轻张嘴，还配合的“啊呜”一口，连着阿呦的手指吮到嘴里。

　　尽管他并不怎么热衷甜食，只要是阿呦示好的举动他都觉得有滋有味。

　　这一日是休沐，阿呦踏着湿润的草皮，挽着沈岐的胳膊在林中翻来覆去寻找菌菇。开春以后雨水丰沛，山林中的野物野趣也多了，阿呦想亲自为沈岐做一道野菌乳鸽汤。

　　那是他刚从菜市口卖野菜的王大娘那里学到的。

　　阿呦近来对于吃食格外热衷，小荣姑娘留在京城，别人做的也不太合乎他的口味，不如自己摸索起来。喜的是他天资聪颖，试出来的效果也不差，可见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沈岐见他忙忙碌碌的，虽然好笑，也心疼他。他掏出帕子给阿呦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缓声道：“让厨房的人忙活就是了，你操什么心？”

　　“那是不一样的。”阿呦很认真的道，“书上说，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给相公做的食物，一定得出自自己的双手才行。”

　　所以他现在是默认做他的娘子了么？沈岐莞尔，也就不再拦阻他。难得小妖怪有这份心，何乐而不为呢？

　　就算阿呦做得再难吃，他想他也会心甘情愿吃下去的——不过从阿呦这几日的试验来看，他的手艺不算太坏，应该可以入口。

　　可惜王大娘告诉他的那种野菌实在稀罕，阿呦翻遍了半座山林，也只勉强找出几朵来。他不免有些颓丧。

　　沈岐将他手里的篮子接过来，安抚他道：“别着急，等明日或许便多了。”

　　抬头望望顶上，天边已积累起密密的阴云，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下起暴雨。

　　山路泥泞，未免危险，沈岐抓起阿呦的手，“咱们先回去吧。”

　　阿呦不怕下雨，从前还是鹿身的时候，毛淋湿了抖一抖就行，何况他现在通体光滑，更加不必害怕。不过想起那一回去香山寺，遇上那个气质古怪的道士，阿呦便心有余悸——如今折耳根被他掳去，不知道存亡安否。

　　沈岐见他出神，不禁咦道：“怎么了？”

　　“没什么。”阿呦摇摇头，踢走脚边的一块石子。

　　两人正要沿原路返回山下，忽闻轰然一阵巨响，天边一个炸雷闪过，将黝黯的山林照得亮如白昼。

　　阿呦脸色微变，下意识便想捂住双耳。他最害怕打雷，不是由于雷声刺耳，而是因为所有的妖怪都害怕天劫。一旦击中，便是万劫不复。

　　六十年前，若非沈岐的前身护住他们一家周全，恐怕他早就没命在了。

　　沈岐也记起阿呦曾诉说的这段过往，手上多了几分劲力，企图将身体的热量传递给他，令他安心。他柔声道：“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阿呦神色惶然，只能牢牢跟上沈岐的步子，生怕一不小心便走丢了。

　　沈岐没走两步，便回头瞧瞧，但见阿呦的身体仍在簌簌发抖，可知雷劫对于妖类多么恐怖。他暗暗咬牙，只盼早点回到山脚的马车中，这样两人便安全了。

　　也是天不遂人愿，还没走出林子，树缝里便漏下倾盆大雨来。沈岐眼前一片模糊，手上也溜滑无比，只能牢牢抓紧阿呦的手腕，免得他消失不见。

　　天上电闪雷鸣不断，皇皇如白夜，间或有雷火打在细弱的小树上，溜起一串刺目的火光，诡异而又可怖。

　　阿呦脸色苍白，额上不断的冒出冷汗，连雨水也冲刷不去。

　　沈岐见了，自然更加担心。

　　忽闻一阵雷鸣，闪烁的电光直直朝阿呦身傍的一棵槐树打来，沈岐仓促瞥见，忙急声唤道：“小心！”

　　阿呦正觉心神不宁，不知是没听见，或是听见了却反应不过来，竟忘了闪躲。

　　眼见雷火即将落在阿呦身上，沈岐来不及多想，一个翻身就朝阿呦扑去，用力将他推到一边，继而便是一阵灼烫，却不见疼痛，反而是种大彻大悟的宁静。

　　沈岐回过神来，只见槐树旁躺着一具焦黑的尸身，半倚在黧黑的树干上，几乎已不成人形。

　　那是他吗？

　　阿呦原本怔怔，直到雷火消退，他才恍然如若梦醒，方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沈岐代替他受了雷劫？那么沈岐已经……